“人生是活明白的,不是想明白的!”——忘记是听谁说的这句话,感觉极有道理。人生的意义、人生的目的这些问题,当我们的生命走到尽头时,生活都会告诉我们答案,年纪轻轻时去琢磨揣测,只会自找痛苦,而得不出什么答案来。即便是得到了某个答案,这个答案也往往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解,当年老时回首想来,可能就不再是那么一回事了。
但是,人生的意义这个问题又是不得不想的!因为如果我们总是回避这个问题,总是得过且过、混一天是一天,那么我们的生活将变得茫然。当我们成天忙忙碌碌时,有没有一个清晰的人生观并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当万籁寂静、心灵澄明的时候,当我们深刻地反思我们自己的时候,如果我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那么我们便会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和恐惧当中去,我们将感到彻底的无助——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帮助我们直面那最终必将到来的死亡,在这种时候,我们要么赶紧避开这种对自身最根本的反思,赶紧找一些别的事情来做,用忙碌来逃避那理性的痛苦;要么继续深陷其中,直到想清楚问题后再超拔出来。
对多数人而言,这个问题往往就是被逃避的,或者是求助于某个现存的宗教来寻求安慰,但是哲学家避无可避,任何一个伟大的哲学家都必须试图给出回答,否则他整个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将只能建立在半空中、无所着落。康德要保存不朽和上帝,就是因为一种理智的道德必须依靠于“不朽”,如果没有不朽、没有永恒,至善的目标就无处着落。你可以把不朽和上帝指责为唯心主义,但即便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如果没有“不朽”,那么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还是没有根基。比如雷锋同志说的:“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但如果我们告诉他,为人民服务也不是无限的,全人类也总有灭亡的一天,整个宇宙也将走向终结,那么他会怎样面对?我也曾经在这种痛苦中沉浸过,而最终是走了出来,我自认为我已经暂时想清楚了!我找到了永恒和不朽的出路,我想到了一种彻底否定永恒的思想实验,但同时又想到了一条灵魂不死的可能论证。可惜的是,我不能在这里讲述这个,因为我的这套论证还没有写出来,而且即便写出来也需要相当巨大的篇幅来讨论,另外我还没有将这种必然不朽的可能性与我理想中的价值观很好地统一起来,因此我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是不会说的。
不朽和上帝的问题,也是康德的第三个问题——“我们可以希望什么”,我所相信的是——我们可以希望不朽,如果相信不朽能够让我们的理性暂离痛苦,而且不至于陷入自相矛盾,那就不妨相信吧!如果你无法用思辨理性说服自己相信不朽和永恒,那就请对自己的理性说——“到此为止”吧!
于是下面,我谈的是在有朽的(或者不能确定必然不朽的)前提下,我们应该怎样看待我们的人生。
包尔生说:“每种动物所意欲的目标,都是那构成它本性的各种生命动能的正常运行。每种动物都希望过符合自己行动的生活,这种天赋性质在冲动中显示自己,支配着动物的行动。这个公式同样适合于人,他希望过一种人的生活,在这种生活里包含了人的一切,也就是说,过一种精神的、历史的生活,在这种生活里为所有属于人的精神力量和性格都留有活动空间。他希望娱乐和学习,工作和收获,占有和享受,制作和创造;他希望热爱和崇敬,服从和统治,战斗和胜利,写诗和幻想,思考和研究。他希望经可能地做所有这些事情,希望体会孩子的父母、学生和老师、徒弟和师傅的关系,他的意志在这样的生活中得到最大的满足。他希望像一个兄弟一样生活在兄弟之中;像一个朋友一样生活在朋友之中;像一个伙伴一样生活在伙伴之中;像一个公民一样生活在公民之中;同时也像一个敌人一样对待他的敌人。最后,他希望体验一个爱人、丈夫、父亲所要体验的一切,他希望抚养和教育那要保存和传续他的生命的子孙,在他过了这样一种生活,像一个正直的人一样履行了自己的使命以后,他实现了他的愿望,他的生活是完善的,它满意地等待着结局,他最后的希望就是平静地死去。”[①]
这是一种可取的人生追求,也就是说,生命的最高目标是追求“自我实现”。然而,对如何才是“自我实现”?关键在于,需要我们实现的“人的本性”究竟为何——并不是说我天生有杀人的能力,于是我便要杀一个人就算是实现了这项天赋了。因为我天生更具有趋善羞恶的本性。只有人才是有道德的,趋善是人作为人的本性!如果说我们实现的仅仅是动物本性,比如说我有繁殖力我就要繁殖后代,这固然也是自我实现的一部分,但人之为人的自我实现,是需要体现出人的高贵的特色的。我理解中的“自我实现”,就是“问心无愧”,我做过了我应当做的事、我享受了这个世界的许多美好、我在这个人类的社会中扮演了我自己的角色、我遵循了人之为人的发自天性的道德律令,这些就足够了。
最后还是别忘了那句话:“人生是活明白的,不是想明白的!”,如果想不通,就不要痛苦,真诚地面对自己的本心、愉快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美好,至于最终的意义,生活也迟早会告诉我们答案!
2005年12月29日
[①] 转引于[美]弗兰克•梯利:《伦理学导论》,何意 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66页
对于“我的人生观”一文的补记
星定 发表于 2005-12-29 22:16:39
写这篇东西是为了马哲讨论课,不过LY没有点我说……感觉这堂课大家根本没讨论到点子上,那上去讲的几位同学谈的哪叫人生观嘛!要么是随便聊些生活感想,要么是说自己没有人生观,要么是说一些做人的准则……其实人生观并不是“规则”,并不是说我需要一个人生观,就是要让我的生活按照那个准则来过——不是那样的。或许价值观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做为准则,比如说我总是追求我认为有价值的事物,但即便是价值观也更多的是一种评判的态度罢了:我知道做什么是好、做什么是不好,与我实际是否按照这些去做还是不同的事,人生观则更不是这样的规范我行为的东西了。
无论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与其说是“规则”,不如说是“态度”,人生观就是我们面对人生的态度,比如说我是什么、什么是人、什么是生命、我在哪里、我将走向何方等等,这些是人生观需要面对的问题。
那些讨论的同学,包括讲课的LY,谈论人生观都是“隔靴搔痒”,没有切中要害。因为即便是LY(他讲的东西还是挺好的),他也回避了人生观最根本的一个问题——死亡。对生活的追问到了最深处,横亘于面前的终极问题便是死亡!LY提到的那个自我体认的扩展是不错的,这我在去年《生态哲学》中提出的人生观,即将“自我”扩展到家庭、群体、社会、民族、人类、乃至整个自然、天人交融,当我以这样一种整体的“大我”来观照自己的生命时,生命的意义就被放大了,这是相当好的一种境界。但是LY或许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在他的话题中亮出“死”这个字,然而死亡问题还是绕不开的,我们还不禁会进一步追问——如果人类也要灭亡的怎么说?如果宇宙也终要灭亡的怎么说?思辨理性到了这里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即便是我传说中压箱底的不朽哲学也不能突破过去,而顶多只是给于一种较有说服力的希望而已,但我们先不讨论这个),如果要保证我们的生活目的和道德准则的“理性”,那么在根源处的死亡问题就必须建立在非理性的信仰上面——就像康德指出的:相信不朽和上帝!如果我们强要用思辨理性去说服自己否定“不朽”,那么反而我们生活的目的将陷入非理性!因为你再怎么说你的目的是为子孙、为人民或者为天地宇宙,但思辨理性将告诉你那些统统是有朽的!你怎么再能理性地面对?当然,康德就认为道德律是先于宗教的,即便你不信不朽,也需要服从自己内心的道德律,但那样的话你就无法把自己的道德准则建立在一套完全理性的体系中——因为你的论证层层追问到最后总要陷入虚无!
因此只有两种人生观是真正经得起推敲的——第一种是干脆我不追求永恒,既不是为了后代、也不是宇宙,我就是“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享受每一天!当然,这种人生观也不能说是我可以得过且过什么原则都不顾,内心的道德律始终是要听的,因为只有诚实聆听内心的道德律的生活,才配称作真实的生活,才是经得起推敲的,否则便是虚伪的、自我欺骗的。第二种就是建立在信仰之上的人生观了,这种态度将根扎在非理性的信念中间,但是它却能保障基于这么一个信仰为前提的一整套人生目标与生活准则是理性的、是经得起推敲的,而这种论证层层追问到最后并不会陷于虚无,信仰是无法用理性证明的,但是一种设计巧妙的信仰也是永远也不能被理性证伪的。
以上的两种态度说的是经得起理性推敲的人生观,而人生观并不一定需要经得起理性推敲,它也可以是一种感悟式的,比如我追求超越的境界、追求回首往事问心无愧的人生但不去追问其终极目的,也就是我把终极问题、把死亡和终极目的这些问题“悬置”起来、等待由生活最终告诉自己答案,这也是很不错的一种态度。
总而言之,对以上这些态度我都是很赞同的,事实上,我本人的态度经常处于这些态度的杂合状态中,这些态度从实用主义的视角看是一致的,因为从这些都推导出要过一种同样的道德的生活,而具体选择哪一种态度,就要看哪一种更容易令你相信,或者至少是能够假装相信从而暂时摆脱思辨理性带来的痛苦。我个人更愿意相信一种基于信仰的人生观,但是目前没有一套合适的现成的宗教学说令我能够心悦诚服地皈依,因此我只是在着手建立属于自己的信仰体系,这种体系的建立毫无实用,纯粹是为了“自娱自乐”罢了,但是这样确实能够有效地让自己摆脱理性直面死亡时的痛苦,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你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一定会对我以上的讨论反感或者不屑,如果你能够直面自己的死亡时毫无恐惧,我将由衷地向你表示敬佩,但如果你不能做到彻底的洒脱,那就请不要来指责我,更不要以科学和理性去攻击那些怀有真诚的宗教信仰的人,如果你成功地说服了他们否定了自己的信仰而陷入迷茫,对他们、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只要我们的行动相一致——即促进一种道德的、伦理的(同时也是幸福的)生活,那么大家就应该携起手来,共同直面那未知的将来!
2005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