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我对宗教的兴趣和关注不限于基督教,也包括其它宗教,还包括宗教这个概念本身。
追根溯源,我最早开始关心宗教问题是在高中,那时候我就对当代社会的“信仰危机”有过思考。在当时,我感叹当代中国的信仰缺失——儒家文化被摧毁而马克思主义也被冷落。那时我还自诩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奇怪的是,至今我依然自诩为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过些天有机会我会再来全面地重申和重释我是维和及如何自称为马克思主义信仰者的~)但从一开始,我就试图将马克思主义也诠释成一门宗教。我意识到,马克思主义要健康地生存下来,要么是退缩为一种纯学术,作为一个哲学的流派或立场而存在,但这不足以马克思改造世界的诉求;它原本最应该是作为一种批判的力量存在,要去质疑现存、推动革命的,然而当马克思主义从边缘走向主流之后,它也不得不在某些时候扮演某种稳定和保守的角色,虽然现在的中国最缺少的正是马克思主义之批判维度,但这毕竟也不能是全部;最后,我想到的唯一的可能让马克思主义长存永续的道路是:将它视作“宗教”而去塑造。
其实,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早已被塑造成了“宗教”,但这种塑造是极其拙劣的,我只能从中看到宗教的迷信和疯狂那一面。实在是因为任何一个人类文明都需要“宗教”,而且一定会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宗教”——或者是有形的,或者是“无形的宗教”(卢克曼),因为宗教是人类文明中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维度,正如任何一个文明都一定有“艺术”的存在那样。推倒了儒教,其留下的宗教维度的空缺势必有谁来填补:或是马克思主义,或是科学主义,又或是拜金主义……(注:我并不是在说“主义”就是宗教,一种主义要被称作广义上的宗教是有条件的,例如,它需要成为核心价值观而融入人们的思维模式中并且成为某种仪式性的崇拜行为而融入人们的生活方式中等等)。现在的问题不是马克思主义要不要被塑造成宗教,而是它已然成为某种宗教,但要害是它并没有成为宗教的自觉,反倒以“科学”自诩,这便使它像历史上所有自诩为科学的宗教那样,成为刻板、蛮横、自相矛盾、不伦不类的东西了,特别是,任何自诩为科学的宗教都将发现它完全跟不上科学日新月异的发展步伐,以至于最后那些为了迎合过时的科学而建构出的教理变成了谁都不信,却不得不被挂在嘴边的空洞的口号和苍白的主张——这恰是现在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所面临的困境。
当然,我让马克思主义自觉为宗教的愿望毕竟总是空想,就此打住。总之,我之所以关心宗教问题的第一个缘由就是“如何应对信仰危机?”。
在这一关注角度中面临的最大的困境在于:对于当代中国而言,我们缺乏信仰,中国文化更历来就缺乏宗教精神,总而言之,我们需要宗教。然而,是哪一个宗教呢?儒教?佛教?基督教?马克思主义?……看起来任何一个宗教都不足以扮演主角。或许,我们该回到中国古代的传统——海纳百川、多元并存?
说到这里,就牵涉出我关于宗教的第二个关注点——“宗教多元主义如何可能?”这一关注一方面是出于对宗教本身的关心,同时也是源自对全球化、文化冲突等问题的关心。我是一名自诩的多元主义者(目前为止,我能够明确地“自诩”的,也止有这两个“主义”罢了),关于科学的多元论和文化的多元论,我都有了一些初步成形的立场,唯独在宗教多元论上,我始终拿不准主意——宗教似乎天生就是与多元主义相矛盾的。
相比东方的儒释道,犹太系宗教显然更为麻烦。因为东方的宗教多是温和性的,而西方的一神论宗教对于异端特别不可容忍,连仪式中用葡萄酒还是葡萄汁都可以成为互不退让的冲突,同一宗教的两个教派之间也总要斗个你死我活,更不用说宽容其它宗教了。
不过如果从神学上讲,无论是基督教还是儒释道,走向多元主义的障碍都是同样巨大的。因为即便某一宗教能够“宽容”另一些宗教的存在,也并不意味着多元主义,这种“宽容”充其量而言只是“容忍”罢了。现代基督教的某些神学也能够接受其它宗教,但只是认为那些宗教中隐藏着基督,其它文明的哲人和圣人也是受到启示之光的默示,是匿名的基督徒。因为基督的救赎只发生在一个特定时间的一个特定空间位置中,而其它那些宗教只是在基督的福音尚未传至时的权宜之计,最终,所有的宗教仍是要融合到基督教里头去的。
然而,这不是多元主义,我所坚持的多元主义,不是“容忍”多元,而是歌颂多元的(见“存同求异”一文),但这样的多元主义难以与宗教相容,我也尚没有想到将其与宗教妥善协调的策略。
我个人对康德的哲学十分偏爱,而我最欣赏的不是先验论,而是康德的道德哲学与宗教哲学。(见论文“同一片星空”)然而,这便又出现一个难题了——“康德的宗教理想如何与现实相联系?”康德的宗教既不能被天主教也不能被新教所接受(虽然影响巨大),而且关键在于它难以为普通民众所接受。虽然康德并未把耶稣降格为一个道德导师,但他确实在净化宗教的同时把宗教变得过于抽象和单纯。于是,康德的宗教可能只是适合哲学家的,这有点像原始佛教,或者佛教中的精英佛教,竟是一种无神论的宗教。但那种高度纯化的所谓宗教就变成了哲学的一部分,而宗教的社会性维度却淡化了,以至于所谓的精英佛教与那些拜菩萨求保佑的民间简直就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宗教了。对于基督教也有这样的问题——不独康德的神学如此,几乎所有那些思想深邃的哲学家们所讨论的宗教,似乎都与现实中民间的信拜活动是两个玩意。哲学家的宗教与民众的宗教之间的张力自一开始就是存在的,但是,在现代以前,在大众媒介兴起之前,人类的文化始终是以“精英”主导的,而现代兴起的所谓“大众文化”,主导的话语权不再属于所谓的知识精英,而是大众主宰了话语,这使得哲学家们的神学讨论反而被边缘化了,这使得精英宗教与民间宗教相脱节这一问题变得更为尖锐了。
我的专业方向是科学哲学,在大学,促使我将注意力投向宗教的恰恰是关于科学的思考。科学究竟是什么?——在对这个问题的追问中,我发现科学这一人类的共同事业或者文化的维度是极其复杂的,它不能与文化和宗教的要素剥离开。同时,我甚至发现科学本身与宗教有着某些相似之处(见“科学——从宗教的视角看”一文)。科学与宗教的关系是什么?应是什么?可能是什么?——这是我在学术上的最重要的关注点之一。我感觉,科学与宗教首先在本质上是相对立的,但这种“对立”并不是你死我活、非此即彼的关系,正如科学与艺术、理性与非理性、理智与情感等等,都是一些互相对立的范畴,但出发点的不同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有任何的相互促进,更不意味着它们不能并存。我的基本立场是:科学与宗教可以也应该并存。那么,我就需要去论证科学与宗教如何及为何并存,关于这一问题,我当然已有了许多初步的设想,但都还远不够成熟。我发现为了展开关于科学与宗教的探讨,我需要在哲学、科学哲学、宗教哲学、科学史及宗教史方面的更多积累。
2007年1月1日21时15分
羊肉泡居
最新评论
unic
2007-01-02 17:53:17 [回复]
我以前傻嘻嘻地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其实并不是真的马克思主义者.
现在什么也不是了,只是个不可知论者.
信仰缺失….现在我缺失得相当厉害.以致有一种被人连根拔起却又不知置于何处之感,甚是强烈.
能说说你为什么是马克思主义者么?可能对我有所帮助.
UNIC
2007-01-02 17:57:14 [回复]
我的摆脱方法,可能只有多看书,再多看书,多想,再多想了.
怎么办?我连知识论上的任何观点都没有了,也就是说我怀疑知识摄取的正确性.我连对人的逻辑推理都存在怀疑.
如果要我改变,真不知是不是要去看看他们的原著了.
古
2007-01-04 12:33:55 [回复]
我也是“不可知论”,但我认为不可知论并不导致信仰缺失,相反,不可知论应该可以促使信仰的树立。因为信仰不是知识,恰恰是知识所达不到的地方,才需要信仰来树立。无止境的怀疑让我们明白的是:如果只求知识而从不诉诸信仰的话,我们什么都得不到,因此当怀疑了一切之后,就是开始树立信仰的时候,谨慎地树立信仰——我永远不能证明他人也有心灵,但我应该相信,为什么不呢?当怀疑再进行不下去时,便开始寻找这些最基本的信念吧,然后在这些最基本的信念之上,重建知识的基础。
UNIC
2007-01-05 15:39:13 [回复]
说的好!
现在就是树立信仰的时候。
能谈谈你的经验吗?
古
2007-01-06 16:21:52 [回复]
也不用着急树立信仰。
我只是经常强调人类需要信仰,但我个人并没有树立起什么确定的信仰。树立信仰是需要谨慎的。
其实,说把知识建立在最基本的信念之上,是一种“基础主义”的思路,对此也有许多反对的——为什么一定要为知识寻找一个坚实的基础?
而且,即便是找到了某个基础,但从基础出发来构建的体系,离开现实的、具体的问题也往往比较遥远。面对现实、面对生活,我们并不需要牢固的知识基础,也不需要明确清晰的信仰,更多的时候,只要相信直觉、顺其自然,就好了。
unic
2007-01-06 20:06:07 [回复]
恩,顺其自然,大道无为.不失为更加实际而有效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