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版面费

投稿到现在，虽然小文章和书评发了不少，正儿八经的论文的发表情况还是比较堪忧，关键还是我太不上心了吧，就是在几个时间点的时候比较热心地“多稿多投”投了一批稿，大部分时间基本上放任不管。

不过我有两篇论文都因为版面费的问题而在确定刊用后被退稿了，这里的情况值得我说明一番。也许你会猜到我因为高傲固执之类的缘故拒付版面费结果被退稿，但实情要复杂得多，事实上我支持“版面费”，甚至于在某些情况下我宁可支付版面费也不愿收取稿费。

在说明我对版面费的理解之前先回顾一下这两次退稿经历吧。对此没兴趣的朋友可以直接跳到后半部分。

第一次是最早一批投稿，当时我一边看着核心期刊名录，一边整理着文章，其中有一篇奥林匹克的文章，我本打算当作随笔投给《社会学家茶座》之类的刊物，但正巧瞥到核心期刊名录中有一家《体育文化导刊》，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投过去了。结果这是我第一篇作为“论文”收到录用通知的投稿。

然则这篇6000字的论文要收我2000元版面费，我怎么做呢？我第二天就去邮局把款汇了。当然，其实我也有点儿第一篇论文讨个开张大吉的彩头的意思吧，另外第二天我正好去邮局对面吃个团购，这钱就这么汇了。然而汇完以后我再回信什么的，就再无音讯了，从12年3月24日我汇款，过了4月7日的截止汇款时间，一直到4月中旬，我再也没有收到一个字的回复。同时，我又想了想之前通知我录用并要求修改的通知，越看越不对味，之前的通知除了说已经录用之外，还告诉我：“经查重检索，您的这篇文章复制比为5.6%，重合文字为348 个。请您修定时务必将附件中标红的段落、特别是不当复制文字改删或详注参考文献。尽可能不自引。”但我瞄了一眼“标红的段落”，发现所有标红之处都位于双引号之内，是我的引文，而查到的重复之处无非是别人和我引了同一本书的相同段落，而且前后文完全不一样，不可能有任何抄袭的嫌疑。之所以被标红顶多可能是因为我的注释方式没有被他们家的电脑程序识别出来而已，但是这件只要有任何人看一眼就知道的事实，为什么就直接发过来让我改了呢？再说，如果一篇文章真有抄袭嫌疑，怎么又被如此轻易地录用了呢？再联系到我发过去的请求确认汇款，询问修改格式等邮件都只收到邮箱的“自动回复”，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家杂志社只有“机器人”。于是我在4月中旬跑到邮局把汇款又取了回来——因为那边还没有提取，并且发邮件告知：我不愿意投稿给一个只有机器人的杂志社。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这次的邮件终于有了回复，据说编辑们之前集体去开会了（去一个没有网路的深山老林里开大半月的会真是辛苦了呢），然后编辑言辞激烈地骂了我一通，说没见过我这样的，说我说他们机器人是对他们的侮辱。但你们用电脑程序判定我抄袭就不叫侮辱啦？出去开会把投稿人都晾在一边不闻不问就不叫侮辱啦？当然，最后结果是这第一次的录用同时也成了第一次的退稿。

第二次遇到版面费是较近的事情了，这次是在东北大学学报（社科版）投稿海德格尔是技术悲观论者吗。必须指出，这次的投稿经历总的来说是比较愉快的。该学报有一个网络投稿平台，虽然粗糙但比较好用，而且和我投过的其它许多网络投稿平台不同，在这里我确实可以很好地看到审稿进度和审稿意见，最后确认录用之后，学报编辑还与我有许多Email联系，提出了各种修改意见。虽然说许多意见都似乎是他不太了解海德格尔以及我本文的用意而致的误解，但难能可贵的是这些修改意见都能与我充分交流并接受我的辩解。

问题是，直到整个流程的最后，直到我已经按要求寄送了签好字的版权转让协议，而他已经帮我排好了版，他才告诉我需要支付800元版面费。（事后他解释说必须等排完版才能确定交多少钱，但我认为提早告知需要收版面费以及大致的计费标准完全是可以也应该做到的）

最后的结果是我不愿意交版面费，退稿告终。

但800元的版面费算什么呢？之前我为了6000字的可发可不发的随笔性文章就二话不说汇了2000元版面费，这回这篇9000字而且比较重要的文章才收我800元，我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关键在于之前我已经签字邮寄的“版权转让协议”。

我提出的方案是：第一种，你们象征性地给我稿费，例如100元，我愿意支付“审稿费”或其它什么费，比如1000元，但不能是“版面费”；第二种：我支付版面费，但之前签订的版权转让协议应作废或重新签订；第三种：不支付版面费，你们要么刊登要么退稿。当然，该社的编辑也颇为固执，不能接受我的提案，只能退稿。

为什么我要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与我对版面费的理解有关：

我为什么支持版面费的存在呢？首先这是一个市场规律，特别是中国的环境下，学者对期刊版面的需求远远大于期刊对论文的需求，尽管你可以说好的论文仍然是极少的，但我在这里并不想自我抬高。无论如何，我也并不以为我的论文应该是好到不该不发的地步，更何况我也没有特别认真地对待投稿的事情呢，只要杂志社对待论文仍然是认真严谨的，为生存而收费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另一方面，杂志社收取版面费不仅无可指摘，更是有其积极的意义，因为现在大多数杂志社依靠卖杂志本身根本是赚不到钱的，那些不收版面费的杂志社要么本身非常大，要么一定有够强的后台支持。而靠上级领导拨款支撑的经营方式在我看来并不比收取版面费的生存方式更加体面。如果能够依靠版面费自给自足，杂志社的运营有可能会更加自由、自主。

当然，之所以在中国学术期刊的“版面”“供不应求”，是因为现在中国学术界的病态的激励机制造成的，如果这种学术体制最终得到改观，论文发表的狂躁环境得到抑制了，是不是就不能，也没有必要收版面费了呢？我认为即便在那种环境下，版面费仍然值得存在。

在我看来，收取版面费意味着出版模式不再是杂志社向作者购买文章以发行杂志，而是作者向借用杂志版面以发行文章，而杂志社在印发杂志前就已经收到了利润，而不是等到杂志卖出后才得益。这种新的出版机制的意义在于，出版社根本不必卖杂志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杂志事实上可以免费发行，或者只收取印刷的成本费，或者干脆——例如国外所谓OA出版模式——不必发行纸质版，一切论文都免费在线共享即可。由于论文的免费公开，杂志社无法在发行之后获利（除了捐赠），但版面费使得杂志社仍然可以盈利。而作者也仍然乐意为免费出版支付费用，因为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如果你只是把论文放在自家的博客上免费发行，与找到一个权威的、经过严格同行评议的优质渠道来免费发行，其传播效力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而这种发行模式仍然能够起到学术评价的作用。

我和东北大学学报的编辑交流的时候，他向我抱怨说在中国知网等大型数据库面前他们这样的小杂志社根本没有议价权，从那些数据库上得到的版权使用费极少，平均一篇论文一年不到一块钱，所以他们都是与作者一次性结算稿酬。但他根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的问题是：既然从版权上杂志社捞不到多少钱，一年一块钱在800块版面费面前根本可以忽略不计吧，而且我完全愿意支付1000元以上的版面费，相当于多给你200年的版权使用费好了，那么为什么你还要我签订版权出让协议？你为了多赚那一年一块钱，就一定要我全权出让版权吗？

再说，杂志社如果想从中国知网等数据库获利，恐怕也不需要完整的版权吧——在版权转让协议中写着“未经贵刊同意，本文的任何部分不得以任何形式转载使用。”——中国知网从杂志社获得的恐怕也是一个非独占的转载权，而根本不需要独占的版权，否则就不可能同一篇论文同时放在多家论文数据库中吧。因此，我至少要求改写这一囫囵全盘的版权转让，而是至少让我自己保留某些形式的转载权。这完全不会影响杂志社哪怕一块钱的收益。

杂志社通过版面费维持生存，并通过提供优秀的鉴别力而得到享誉，同时通过优秀的杂志社发表文章意味着通过了严格的同行评议，即便是最终免费公开的论文也仍然能成为衡量作者学术能力的参考，因此作者及科研经费的提供者也将乐意去支付版面费，而且开放版权的论文更能够刺激学术交流，推动学术发展。这将是一个作者、杂志社和学术界三赢的局面。

但是我的要求再也没有得到回复，我认为这是因为杂志社根本不理解我的固执——当然他们会认定我是个固执的人，但他们没有理解我究竟固执在哪儿。我恰恰是因为支持版面费所开启的新的出版模式，才要对这件事情如此较真。当时《体育文化导刊》并没有要求我签订版权出让协议，但这次东北大学学报既然要求我郑重其事地出卖完整的版权，那么我也要郑重其事地对待这件事情。

我的历史和我的哲学是一致的，我用的生活来诠释我的理论，这两次退稿经历——特别是第二次——虽然最终一事无成，但确实是富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