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UINC的提问。
伦理道德方面的问题是很不容易讨论的,正如程老师所说,许多大哲学家都是在其学术生涯的后期,在他的整个哲学体系臻于成熟之时,再对伦理学问题发表意见的。对于我们这些无名小卒而言,就更不要指望很早就对伦理问题拿出多少确定的意见来,特别是许多问题,永远不是在年轻时就足以有深刻体会的。年轻人总会是困惑的,若毫无困惑反而不正常。孔子说他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那可是圣人的境界啊,咱们凡夫俗子如果妄想二十来岁就能不迷惑、不苦恼,甚至希望做好事时从不犹豫(那可是孔子七十岁的境界),那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因此我首先要回复UINC的是:你的困惑或苦恼是理所当然的,我也并不会比你好多少,如果没有困惑、没有苦恼,只能说明对生活缺乏反思。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小年轻就摆出一副对伦理道德看得通透的架势,那我就有理由认定他是不成熟的,理由很简单,也很霸道——不够老!因为伦理道德并非只是纸面上的字句,即便同样的一句话,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年轻口中说出来与在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口中说出来,意义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
道德观的成熟是与年龄相关的。当然,决不是说老年人一定就比年轻人成熟,有些人生活单调重复,也从来懒于反思,只知道懵懵懂懂、随波逐流地生活,那么即便是他多活了几十年,也不见得会变得多么成熟。
如果说价值观有高下之分的话,那么就是成熟与幼稚之分吧。简化地说,如果思索与反思同样多,那么阅历更多的人一定更“高”,如果阅历相近,那么思索与反思更多的人更“高”,差不多就是如此。
不过,价值观上的“高下”之别并不等同于“对错”、“正谬”之别,如果说判断某个行为的对与错的标准正是价值观本身的话,那么判断价值观的对错的标准又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其实说不清楚,UNIC没有明确问到这个问题,我便暂时回避了罢。按照我的多元主义,价值观有高下、有贵贱,但无对错。高下之别的意义在于:居高者有权临下,幼稚的青年应当怀着谦卑和恭敬之心聆听年长者的教诲。当我们说“应当敬畏”时,并不是说“应当服从”,同时当我说应当自由、自律的时候,也并不是说不应当敬畏。这个问题在讨论“敬畏自然”问题时也是一样的,这里就不多说了。
贵贱之分与高下之分或许差不多,但可能也有些区别。贵与贱的区分本来就是一个牵涉到价值观的问题,在等级制的社会文化中,“贵”、贵族,当然是优秀的意思,但在一个平民的时代,草根文化翻身成了主流的时代,贵贱之分在许多时候非但与道德无涉,有时候反而是越“贱”越好了,贵族、精英之类的概念反倒成了贬义。从我个人来说,我是不喜欢这个平民的时代的,贵族制作为一个社会制度而言确实早已不合时宜,但我仍然向往在思想上、文化上作“贵族”,我仰慕那些与流俗保持距离的“文化贵族”们。如果说价值观有贵贱之分的话,那么那些高扬所谓“贱民文化”的人的价值观无疑是“贱”的,这倒不是对他们的指责,是他们自己喜欢“贱”,我也没办法。
高下贵贱之分都不是对错正谬之分,但即便分不出对错,对于价值观“有没有”、“是否自洽”,还是可以做出区分的。有些人只是像动物那样生存,只知道求生、求乐,却懒于进行反思,这些人的心中可能根本就没有“价值观”这种东西。当然,他们的行动往往也是受着某种价值观的牵引,这种价值观不是属于他自己的,而是时代和社会的“缺省配置”。当然,“缺省配置”也不好说就是错的,但如果未经审查,连支配着自己的价值观究竟是什么样的也一无所知,这样的生活,正如苏格拉底所言,是不值得过的。
价值观“是否自洽”的问题,又可以分为几层。首先是价值观本身的系统性,虽然不必要求逻辑有多么严密,但至少不应该有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其次是价值观与其它思想观点的一致性,例如价值观与世界观的相合——这其实极难做到,特别是在一个机械论的世界图景下,妥善地安置“意义”是很困难的;然后可能更为重要的言行的一致、心口的一致,这方面就更难做到完美了。但做不到绝对的心口一致、言行一致,是不是就没资格谈论道德呢?这种论调是可笑的!我以前写过“宁做伪君子,不做真小人”,表达过相关的意见。
当然,关于“价值”这个词本身,我并不喜欢,在我前两次的伦理学专题作业中都有写及,以后可能还会讨论,这里先不多说了。我更喜欢的词语是品德、崇高等等。这涉及UNIC的第二个问题,过些天再讨论。
2007年4月18日11时22分
最新评论
- unic
2007-04-20 15:41:08 匿名 222.82.226.29
这又让我想到另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如何能证明思考本身的有效性?
因为我想,你的所有观点都是在思考本身有效、或者说有意义的前提之下才成立的。
期待你回答第3个问题。因为那可能更切中我所真正想知道的。
你说的我再好好想想。
很谢谢。
别着急,你忙吧,有时间再说了。
我以后会把问题再问更详细一些,这样你也好回答。 - 古雴
2007-04-20 16:53:11
为什么需要证明“思考本身的有效性”呢?看来这个问题首先就需要思考……无论答案是什么,如果没有思考,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思考,我们既无法断言思考是有意义的,也无法宣称思考是无意义的,即便我的最终结论是思考根本没有意义,这一结论也是通过思考而得到的。思考有没有意义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事实是,思考是意义问题的前提。
一个完全拒斥思考的人,当然是“不可理喻”的人——这并不是对他的指责,是他自己拒斥“理喻”,我也没有办法。我根本不需要试图向他去论证思考的意义,因为对他而言“论证”根本是无意义的,我费那么多口舌干吗呢?当然,我可能试图去开导他,劝诱他,用深邃而迷人的思想去感召他,但决不会试图去论证、去说服他,这没有必要,也决不可能。
彻底的虚无主义(或彻底的怀疑主义、反理性主义)是驳不倒的,如果谁觉得可以驳倒,我倒可以给虚无主义提供辩护。我一直提倡思想者要找准对手,不要把精神耗在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作自陷泥沼的斗争中去。
有效性与有意义是不同层次的问题,有效性问题需要预设意义,比如我们说A是有效的,指的一定是A对于我们促进或得到B而言是有效的,借助A我们能更好地实现B等等意思,其中得到怎样的效果才算是好,这就是意义问题。如果没有任何东西是有意义的,那就谈不上有效性。
第3个问题我得找个时间重读一下文章才行,当时上语文课都是稀里糊涂的记不清楚,电子版没一时没搜到,网上满是教案…… - 古雴
2007-04-20 17:14:11
问题是不是要问更详细一点,倒没关系。关键是不妨更确定一下是何种提问。一是针对我的观点有不明白的或反对的地方,指出问题;二是对于自己有困惑的具体问题,提出问题;三是对于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主题,让我也谈谈;四是把你所做的思考写出来,让我评论。
你之前的那几个问题,我理解是第三种,向我提了几个“话题”,于是我的回应就是围绕这些话题发挥一下。 - 古雴
2007-04-20 23:15:12
再补充一下:
任何讨论或争论都需要以某种程度上的“共同语言”为前提,如果说一方说服了另一方,那么可以肯定他们原来就有某些最基本的认同是一致的。从根子上就完全站在两种不同的范式下来讨论,毫无共同基础,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就像一场比赛必须有某些共认的规则才有可能决出胜负,一定有某些前提是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存在着的。当然,在游戏进程中,规则可能不断被修改(这些比喻都是维特根斯坦用过的),但不会有毫无规则的游戏。
如果说思考、论证和辩论等都是某些“游戏”,那么总有某些游戏规则。这些游戏规则是游戏得以开展的前提,这些前提为何成立是无法在游戏者的游戏活动内部得到论证的。
为什么说“未经审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因为如果没有对生活的审查、思考和反省,我们又如何得知何谓“值得”呢?如果你对何谓值得的问题漠不关心,当然不会在意别人说你的生活值得还是不值得过。如果你希望说自己的生活是值得的,那就必须告诉我们究竟什么叫“值得”,而这一点,如果没有思考,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 依芜
2007-04-22 02:34:21
我会时不时的来看看这篇文章.很谢谢你.
内容和头绪……哎,怎么说呢……想还是算了?继续想吧。
我有更新的文。 - 古雴
2007-04-22 10:28:07
这篇文章我是随便写写而已,也不用太认真了,有问题就赶紧提好了。如果不表达出来,问题在头脑中越陷越深,越缠越乱,最后想得不可自拔,这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