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两篇“推销”,正如师兄所言,只攻而不守。事实上,科哲当然也有其致命的弱点。我要强调的是,任何人都“可以”、“不妨”、“尽管”来做科哲,然而,我并没有说科哲对于任何人都是最适合的选择。事实上,如果某种工作任何人都可以干得很好,那么它多半是平庸的。
科哲的优点恰恰是其最致命的缺陷——太杂。科哲贯穿哲学各支,会通文理各科,这是不错,然而这使得科哲容易找不准方向,抓不住重点。
在哲学史中,科哲还没有确立自己的地位。逻辑实证主义的科学哲学倒是盛极一时,然而他们以科学改造哲学的努力并未成功,而且他们也并未对科学进行深刻的反思。
而在逻辑实证主义之外的科学哲学家中,虽然也有一些像库恩之类的“牛人”,然而与其他的“哲学家”相比,其思想的深度和力度实在相差太远。波普或许算是科学哲学家中最负盛名者之一,但是和维特根斯坦之类的角色比一比?——那能比吗?科学哲学家即便不和维氏、海氏等最第一流的哲学家比,只是与那些稍次一档的人物比,例如维也纳学派、马堡学派、法兰克福学派之类,仍是相去甚远。在这里,我指的是其思想的厚重和深邃给人们带来的震撼力。在阅读某些哲学经典之时,你会感受到某种无可抗拒的压力,喘不过气来,就像站在大海面前那样深觉自己的渺小,任由海浪拍击自己的心灵。但是,当我读一些科学哲学的文献时,从未有这类体验。当然,科学哲学的讨论有一些较为技术化,而另一些又极其平实通俗,这是优点,但也是极大弱点。
科哲不如政治哲学、伦理学、美学等哲学分支那样,拥有由一个个不可超越的哲学家和一部部不朽的经典所连接成的学统或学脉,也没有确立明确的学术范式。而自然哲学、技术哲学的情况同样糟糕。吴老师在说要自然哲学要复兴,意思是它事实上还没复兴呢;技术哲学倒是有了一些崛起的苗头,不过正如吴老师所说,欧洲或许好一些,在美国技术哲学非常边缘,罕有大师。
这里当然也有一个好处,正如吴老师所说,在这些领域中国人很有机会赶上国际水平,因为国际水平也实在并不怎么样。当然,这种“好处”也无非是自我安慰罢了,既然国际水平也不怎么高,那么即便赶上了也不过尔尔,何况现在还没赶上呢。
总之,科哲受到其他教研室的轻蔑和鄙视是情有可原的,科哲确实远不如他们有“底气”。
科哲不仅受到哲学家的鄙视,也受到科学家的鄙视,这也是有道理的。之前提到费曼的名言“科学哲学对于科学家而言,就像鸟类学对于鸟那样,毫无用处。”这是实话。即便我说人类学对于人毕竟还是有某些意义的,不过这种意义看来也着实有限。而且,与那些伟大的科学家相比,科学哲学家和科学社会学家关于科学是什么的言论的可信度毕竟是要大打折扣的。尽管我们可以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等等,来为科学之外的视角提供支持,然而这并不能掩盖科学哲学家在科学家面前的被动。科学家不是神,但科学哲学家就更不是了,在科学家面前,科学哲学家毕竟不该自视过高。
总之,“科学哲学”在科学与哲学之间,“科学人文”在科学与人文之间,它试图沟通双方,但事实往往是两头不讨好……
可见,我是一个诚实的推销员,好处说了,坏处也不隐瞒。
当然,对某些人而言是坏处,对另一些人而言或许就是好处。例如科哲的年轻和肤浅对于缺乏志向的和拥有远大志向的人而言则成了好处。对于缺乏志向的,只是希望在学术界混口饭吃的人而言,科哲看起来容易上手,出路也不坏;而对于那些志向远大的人而言,着眼的则是科哲的光明前途。
之前也提到过,整个西方哲学史从自然哲学为始,以技术哲学为终(按海德格尔,现代技术是形而上学的完成形态),以科学哲学作为线索。可以说,科哲所面对的问题既是最古老的,也是最现实的。科学哲学在整个哲学中的重要地位至少不会亚于政治哲学、伦理学或美学等等。科哲的年轻有其复杂的历史原因,但肯定不是因为它无关紧要。青涩的孩子总有一天将会羽翼丰满,独当一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科哲的前景都是广阔和光明的。
所谓乱世出英雄,在那些早已秩序井然的学统中,潜心钻研的学者不会少,但是出现能够独领风骚、开天辟地的哲学家并不容易;而科哲(包括自然哲学、技术哲学乃至科学元勘)的这个纷杂乱世之中,早晚将会群雄并起,英雄辈出。若有争雄天下之野心,科哲大约是最合适的舞台了。
待续。
2007年10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