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旱灾又让饱受争议的三峡大坝成了众矢之的:有人说三峡是引起旱灾、地震乃至各种异常的罪魁祸首,也有砖家们说没有三峡干旱会更重,究竟如何呢?
显然,最“科学”的回答是:我们不知道!这不像一个物理学的假说,我们可以设计出控制变量的实验——把其它变量都控制住保持不变,而单来看看有三峡和没三峡分别如何发展。世界上只有一处三峡,历史中也只有一次建坝,我们不可能在另一处安排一个对照组,之前关于其它水坝的经验资料也不能简单地复制到三峡身上。
当然,我们可以引用持续的气候记录,看看三峡建造前后的气象资料有怎样的变化趋势。的确,在上百公里的小范围内,气象记录显示三峡的确造成了比预期更大的气候变化(主要是降水变化),但是在更大的范围呢?这就完全不好说了。不是说三峡前后的气候没有什么变化,这几年来全球气候无疑是有各种的异常出现的。问题是这些异常究竟该归因于谁?是三峡的水坝,还是内蒙的煤矿,还是奶牛的放屁?……并不是说某个局部的工程不会造成全局的气候影响,事实上一个系统的每一个部分都会对整个系统的运转造成影响,正因为此,具体是哪个部分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就根本难以分辨了。
一些民众或环保人士把三峡视为罪魁祸首,这当然是武断的,但也并非完全无理,因为民众本来就不“代表”科学。问题在于某些以科学的名义说话的“专家”,竟能如此轻松地断言“无三峡更干旱”等结论,这就是无理的了。我还看到有人煞有其事地用科学来论证三峡的无害,比如前一段在未名看到一个帖子,说气象学上的模型是如何如何的,然后说整个三峡的水面其实小的很,根本连那个模型能够分辨的最小格点都不到,怎么会产生全局的影响呢?该文还煞有其事地科普了一下“蝴蝶效应”,说明蝴蝶效应的说辞不能够用来指责三峡——当然如此,但是,一个极小的格点之所以有可能影响全局,未必一定是靠的蝴蝶效应。关键在于,我们的“空间”事实上并不是均质的,即便按照数学化的语言来说,不同位置在模型中的权重未必是同等的。同样一条长江,在长江入海口丢一颗炸弹,整个流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但同样的炸弹,同样的破坏范围,如果丢到源头附近,就很有可能影响整个流域了。在一个人的身上扎一针,针头的大小和人体相比也许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扎在穴位上可能就可以麻醉,扎在后脑勺(脑干)没准就可以致死。为自然界建立一个格点化、均质化的数学模型,这是模拟和预测自然现象的好方法,不过模型毕竟是自然的简化,而不是反过来,自然倒成了模型的实现了。
相比下来,把三峡定为祸首更有合理性。这种合理性并不是通过某些科学模型计算出来的,科学的思维总是倾向于把一个对象孤立地看待,用一种线性的因果关系来裁定事物。在这种线性的因果关系的意义上,三峡并不能视为某组因果链条的源头——比如以三峡为第一个事件,推导出一项一项的事件,最后导出干旱这一事件——这样一条因果链条是构建不出来的,生态系统中各个元素之间的关联错综复杂,要在其中抽出一条明晰的线索是极其困难的。但我们所谈的“罪魁祸首”本来也并不是那种意思。
所谓罪魁、祸首,就是主犯、罪犯中的老大的意思。比如拉登称得上恐怖分子里的祸首,这是什么意思呢?事实上拉登并不是第一个恐怖分子,大多数恐怖活动实际上也并不是出于拉登的直接的或间接地指挥,消灭掉拉登也并不会根除整个恐怖主义。但他的的确确能够被恰如其分地称作“祸首”,这是因为他在整个恐怖势力中的地位最为突出,更是起到了榜样和象征的作用。于是要反对恐怖主义,就可以恰当地拿拉登作为焦点和靶心。
毫无疑问,三峡正是这样一个最具标志性的,最为突出的工程。也许这一工程本身造成的直接影响微不足道,就好比拉登本人杀的人也不会很多,但祸首之为祸首,罪魁之为罪魁,要害在于它的标志意义和带动作用。显然,三峡标志着对自然进行完全的征服和控制的态度,炫耀着人定胜天的力量,示范了这样的大规模改造工程的铺展,三峡的百万移民也是“拆哪”特色的最大例示。对科学的崇拜,对技术的迷信,对利益的盲目,对土地的轻蔑,对自然的敌视,对祖先的遗忘,对人民的漠视,好大喜功和急功近利等等等等,都在三峡身上集中地呈现了出来。在三峡的带动下,中国的水坝建设进入了新的高潮,但深入村庄的民用水利建设却始终被忽视。各种大大小小采掘和开发工程遍布全国,千疮百孔的生态环境早已不堪其负。这样一个整体的社会状况可不再是那一个无法分辨的格点了吧。
那么,把矛头指向三峡又有何用呢?的确,即便是现在炸了三峡,对于整个状况并不会有任何改观,上上之策应是“攻心”,好比诸葛亮的七擒七纵,最后要让他真心降服才好。现在的三峡,即便我们真能驳倒了它,即便砖家们真的承认了三峡的毛病(他们确实开始承认了),也不会有什么改观,因为他们接下来将会要求更多的“后续工程”的资金,为了解决三峡的问题,再去兴建更多的水利工程,不断花钱去修缮它们、加强它们。砖家们乐得承认预计的不足,从而争取到更多的支持,结果反而是强化了三峡的影响力……关键不在于要炸掉三峡或者消灭水坝,水利工程未必总是坏的,即便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再敌对而是成为友好,亲友之间仍然可能有许多互相对抗、互相利用的活动。关键在于,如何可能让水坝“归顺”自然呢?
高峡出平湖
我觉得这说法就是极端绿色组织的派头……
@Helium: 一般绿色组织吧,我毕竟还是以人类为中心思考问题的。极端的绿色主义就该提非人类中心的主张了,比如河流本身也是一个伦理主体啊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