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闭关期间“‘笔’记”

2008年闭关期间“‘笔’记”

本《“笔”记》从2008年2月22日宣布闭关锁博起开始一直写到7月初,记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实在是因为关闭了博客这一个倾泻渠道,不得不换一种形式了。

手写的感觉与打字明显不同,写出来的文章也觉得不一样,思路和条理都更觉得阻滞不畅,但能够以即时随意的方式记下那些原本不可能被我写进博客中的只言片语,或许也别有趣味。

文章只是写在纸上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天知道那天把这本簿子在什么地方顺手一搁,这些文字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如果我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未曾写下的东西,忘了就忘了,我也不会在意,但一旦是写下的文字我总是不舍丢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之所以能够走上哲学之路,就是源自我从来不肯放弃我的言论和文字,我的观点可以改变,但我必须亲眼见证我的观点之所以改变的缘由历史,才能允许改变的发生。我希望我所留下的文字就像历史中的文献那样,从中足以梳理出观念演化的脉络,于是这段时期的如此特别的文字当然也是我的观念史的重要一环。我以看待自己的成长的方式看待历史,或者以看待历史的方式看待自己的成长:接受改变但拒绝断裂,拥抱未来但永不否定过去。

回到上海又闲又没书看,除了看动画外,多余的精力不妨就练练打字,况且这本笔记实在也不算多长。于是我把这本笔记敲入电脑中存档。当然也会贴上博客,对于其他读者而言,如果对我的观念史不那么感兴趣,那是没有必要阅读的,不过如果以后你听到我宣称“我早说过……”或“我曾经认为……”时,或可在这里找到证据。

除了改掉一些明显的错别字和笔误外,基本不做修改。事后补充的文字标注在方括号内。

§1. 080222哲学是张网
即使有些哲学家更愿意用“环环相扣的锁链”来比喻他们的思想系统。但事实上,哲学系统更像是一张联系紧密的网络。
似乎是维特根斯坦也说过的(不过他说的是“墙”):一张网若破了一个洞,它仍是一张网。但一条锁链若是断了一个环,那就不再是一条了。
无论哲学家再怎样宣称自己的体系是如何环环相接,但毫无破绽的体系是没以后的。正因为他们的体系是网而不是链,漏洞和欠缺才不至于摧毁整个体系。
常人的思想也是系统——一张破洞百出的网仍旧是网。只不过哲学家的网编得更紧密、更扎实、更宏伟。
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所谓“网开一面”。一些哲学家为了网的包容性而有意牺牲了细密,又有一些哲学家为了网的开放性而特意留下了空缺,等等。哲学家的网各具特色,其高下优劣并无确定标准。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网,破网也是网,编织到一半的网也是网。网络中的许多节点也早已是做好了的——无论归功于自然还是社会的塑造。然而哲学家不满足于这现成的破网,他们要延续孩童时代的工作——联结。
孩童认识世界、开启心智的活动方式就是“联网”,他们在不同的事物之间建立联系,并不停修缮网络,以便新的感觉对象更容易落入理解之网。“理解”就是“联结”,当一件事物与已有的网络中的其它节点相联结时,我们便开始理解它了,当它已完全融入到整个系统之内而成为一个坚固的节点时,我们便已经“理解”它了。
当然,为了建立更完善的网络,哲学家要去颠覆已经现成的联结方式,但这并不是要去吧原有的联结生硬地扯断,而是要在原有的节点之间插入更多的节点,建立更复杂的联结方式[此处说得不够好]。
“联网”正是人的认识方式,或许也是世界的存在方式,所谓“系统”,仅从其“糸”字旁便可提示出,它是个网络,而不是根链条。人的脑神经的成长方式也恰是表现为突触间的互相联结,或许是一个印证。而所谓的“一根筋死脑筋”也恰是讽刺那些排斥网络而喜欢链条的人。
网络可以有许多条贯穿性的轴线。在我这里,诸如星空、爱情,或媒介、游戏、科学、历史或多元主义,或自由等等,可以找出许多条这样的轴线,而它们之间也是互相联结着的,没有必要再把它们归纳到某一根线上去。[又或者说可以把它们都归结在任何一根线上去]
建立联结,依靠什么?当然,根本上说,都是靠生活方式,具体来说,获可以用行动、设计、布置、艺术等方式,或者也可以用言说和概念来联想。
要强化看电视和吃饭之间的联结,可以把电视机搬到饭桌对面,或者把饭桌搬到电视对面……[又或者在饭桌上贴上“电视”二字。概念这种特殊的印象是联结其它印象的中介,正如金钱这种特殊的商品是联结其它商品的中介]而如果要把各种事物妥善安置在一个美好的网络之内,则可以通过系统的设计和布置工作来促成。这也正是为何建筑承载着伦理。
不过就哲学而言,进行联结的材料主要乃是概念,或者说语言。当然,即便没有哲学家,语言本身就是一个系统,正如在建筑师之前,生活的环境也已是一个整体。生活世界的连续性和整体性保证了理论体系的建设成为可能。
理论体系的目的并不是要创造出“整体”来,整体是本来就有的,理论体系所做的事把这个整体加以澄明和梳理,让这个世界或自我向人们展现。

§2. 08022628
“礼”最初更多指“让”而不是“敬”,“辞让之心,礼之端也”。
辞让与敬畏的关系?
看起来,两者有一个重大的区别:尽管我们可以说辞让与敬畏都是平等的双方之间的姿态,不过显然辞让更多地是强者对弱者,而敬畏更多地是弱者对强者。
恻隐与辞让,看起来中国传统的德性论也是一种“主人道德”,而后来侧重点更多地转向敬与恭顺,似乎有转向奴隶道德的危险。
不过恻隐、辞让、敬与顺等本是并列的,无论是“仁”或“礼”,都是“让”与“敬”的统一。
关键在于,敬与让本是一体两面,不可分割的事。很难想象一个人特别懂得辞让却丝毫不懂尊敬,反之亦然。一个懂得尊崇敬畏的人将自然而然地学会辞让。
尊崇源于对自己有限性的体认,发现自己的界限。而同时,只有发现了自己的局限,才可能自觉到僭越,才会自觉地担负起自己配享的,并自觉地辞让自己所不配享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礼”就是恰当地担负起自己,确认自己的界限,使自己如其所是,不僭越,也不推卸责任。

§3. 080302
同情地理解哲学家的文本,要超越文本进入哲学家的思想背景,这一“背景”不是,或不仅仅是“知识背景”,而是“问题意识”。触及到哲学家的问题意识,也就是说,自己亲自提出问题而不是字面地了解哲学家的提问。如果不是如此,即便能够在字面上承认哲学家的言说——“他说得对”,也仍是远远不够的,而一旦获得了文本背后的同情,亦即通过“问题意识”获得了哲学家的“热情”,对于原先仅有字面上承认或反对的言说,才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此才能在精神上接过哲学家的力量。

§4. 琐记:今天买必胜宅急送,网上用工行卡肤浅了,送到时还习惯性地掏钱,北送餐员制止,并在网上支付确认单上签字。晚上来了个电话,硬说我当时多付了一次钱,并没有签字,我怎么声辩都不听,打了几次电话,说要把钱还给我,实在哭笑不得。最后经查证(N小时),原来是由某位仁兄在同一时间订了和我同样的东西又在网上付款并在送到时又多付了一次钱,而且送货的两个男孩又恰巧拿错了签字确认的单子……这说明几个问题:1、必胜宅急送的客服很认真;2、巧事时而会发生;3、人们往往更倾向于相信物证而不是人的记忆。

§5. 学术会议将被网络论坛取代(已发KKBBS)
学术会议不可替代的“好处”:聚会、聚餐、旅游、经费……
网络论坛的好处:
1。省时,打字速度慢不了多少,但省去的大量路程和程序,
2。自由,读得比听得快,可跳过无聊的,专注感兴趣的
3。平等,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主角
4。形式灵活,可模仿传统会议流程也可另辟蹊径,可灵活使用各种技术手段
5。思考更充裕:同样可以使即时交流,但也可以想很长时间,主题还在那儿
6。/更严谨\资源更丰富,随手就可以在网上搜索查考相关内容,也可以随手翻阅书籍资料,或与他人交流。
7。更负责,说出去(打上去)的话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赖也赖不掉,不会有整理会议记录时篡改的事情。
8。更开放,不一定要请假、要花钱、要资历、都可以参加。当然也可以在不同场合灵活设置准入限制。
9。更环保:不需要印发大量材料,不需要乘坐交通工具,只是用点电开着电脑就好。
10。影响更持久。会议只限小圈子内,顶多结集出版之类,但论坛的讨论过程却向外界开放,并且便于检索参考。

§6. 生物的进化——〉秩序和多样性,约束带来丰富。求多与求一是一致的。

§7. “调和”“张力”并不是要消除张力,而是相反,要把张力如其所是地原原本本地承担下来,既不让它崩断,也不让它松弛,而是让它恰当地维持紧张和对峙,并在恰当的分寸和以恰当的力度弹奏出伟大的音符。哲学家们多是如此,康德是典型,他原原本本地接下了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启蒙主义与浪漫主义,科学与宗教,理想与现实等种种张力。

§8. “爱”首先是满溢
“追求”的并非占有对象,而是状态
之所以要追求爱的对象,并不是要得到它,而是寻找一个自己认同的倾泄之道。

§9. 电视新闻究竟应该传播什么,是想要让受众知道的东西,还是受众想要知道的东西?新闻应该“自由”,也就是说,应该传播想要传播的东西;受众也应该“自由”,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想要知道某些事情,他们应该亲自去寻找,而不应该以来电视这样的大众媒介而不劳而获。

§10. “社会人为什么是知识,什么就是知识。”然而社会究竟认同什么呢,如何把默认的东西整理出来并加以条理化?
传统认为:是客观的,因此才被普遍认识。于是追问如何客观
SSK说:普遍认同的就是客观的,那么问题是什么才是普遍认同,怎样做?用权力?洗脑?可以吗?
科学还是应追求客观性,而不是追求大众的认同。

§11. 哲学家与智者之差别:前者有“爱”,有超越的追求,自知无知。智者是怀疑论者,怀疑精神并非哲学精神,哲学家首先是求索,因求索而反思,因反思而不得不怀疑。求索者是必要怀疑,而怀疑者却未必求索。
所谓超越的追求,并不是指对超越者的追求,而是说这一追求本身是超越的、神圣的,而无论其对象是否超越和神圣。超越的追求,或者说“爱”,乃是一种不以占有为目的的追求。认识到或者相信对象是不可占有、不可征服、不可掌控的,却去追求它,或者说为它付出,这便是超越的追求或者说“爱”。
爱是自私的,但并不是占有控制之欲,而是表达释放之欲,是自我实现之欲。爱也是无私的,它使人“忘我”,却并不是迷失自我,而是让“我”有了归宿,在忘我的投入中实现自我。忘我的前提是确认自己,确认自己的局限,承担起自己的束缚。而智者之希望挣脱一切束缚,取消一切界限,却不希望寻找自己。
后现代的智者与古希腊的智者如出一辙,不过他们的渊源更为复杂。一部分人类似于失恋者:“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他们不知道“爱”本就不求“得到”。

§12. 3/14
“谈情说爱”、“谈恋爱”,汉语的洞见。“谈”、“说”,恋爱的形式或方法首先是谈、交流、对话,理性的功能。后现代反理性,反逻各斯,就是说不要谈,要先实干,实践先于演说,于是谈恋爱不如“真抓实干”、“做爱”。先“做爱”,再谈,或者干脆不谈。这不仅是说个笑话,后现代“做先于谈”的倾向确实同时在学术界的知识观与大众生活的性爱观两个层面上浮现,这其中并非没有内在的关联。爱应该先“谈”,慢慢再“做”,只谈不做是纯粹(神圣),只做不谈是野兽,谈而做做而谈才是人性。

§13. 3.15
如何伪科学提供辩护?首先的问题是:要不要对某些事物进行辩护?理性正是“自我辩护”,用话语而不是用强力去辩护。而非理性主义者不为任何事物作辩护,或者不用话语来辩护。
辩护又有为自己辩护与为权威者辩护,为现存辩护与为理想辩护之不同。

§14. 今天想换一本记事本,试图将值钱的文字誊写一遍,结果炒了两段发现很累,便罢。不过在重看第一页的文字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奇怪的笔误“事实上”写成“事事上”,“整”写成“正”,这似乎是在电脑输入时才容易出现,谁知我电脑打久了,竟能把这种失误方式也带回手写上来。
想来用拼音输入法打字势必把对文字的感觉中的声的方面强化出来,而弱化了形的方面,这是对中国汉字之奥妙的压抑了。看来适当保持手写的习惯也是很有意义的,若能用繁体手写想必更好。不过手写的坏处是速度(坏)慢,跟不(是)上思路,(/这两个笔误又是怎么回事??\)而且不利于条理化、系统化地阐述,这也被我最近的写作感受所确认了。
最好的方式应该是各种媒介交替并用,先思考、交谈(如果有对象的话),再用笔写一些提纲要点,最后用电脑整理成文。

§15. 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史,就是一部知识分子被虐史。文革只是其中的一个乐章。从三反、鸣放、反右一路下来,到文革的高潮,到六四似是终曲,但或许只是进入了休眠期。
不必说“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革命”,只是在三反、反右这两轮,已是惨不忍睹了。
相比而言,纳粹的集中营,乃至秦始皇的焚书坑儒,简直都算过于人道了!那些暴虐者对于异类只不过是在肉体上消灭之,而且还以高效率的方式尽快解决——“坑”和毒气室都是为了迅速完成杀人的技术,异类者死得既痛又快。
但新中国却不一样,不允许你速死,让你活着,接受“改造”。秦始皇要消灭不同的思想时,不过是焚书,烧掉、杀掉,就完了。但新中国则要与你“斗争”,要你“自觉自愿”地作“自我批评”、“自我改造”,要你“重新做人”。“人民”是仁慈的,给“敌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而且始终不断地给你机会——也就是说,你不得不永远不停地“改过自新”。
没有“精神”、没有“灵魂”的人会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从三反到文革,对知识分子而言乃是精神的大屠杀。要扭曲你的灵魂,消灭你的精神,让你自觉自愿地放弃自己的人格。其残虐心灵的手段竟让那些挺过了战争的暴虐的人仍抵受不住,人性中所有的丑恶在那个时代喷涌出来,以至于在那个时代做一个“人”而生存近乎不可能,你要么作一个机器(螺丝钉),要么作一个禽兽,还有一个是神,那个时代没有人。
是什么造就了那样一个癫狂的时代?是因为毛的专制,当然,不过仅说这一点是不够的,以往的专制暴君多的是,但他们只能施行肉体上的暴政,却从未有一个时代像这样对人们的灵魂发动如此残酷的暴政。
“思想政治”——沿用至今的中学科目提示了原因。原来,政治不再仅限于掌管物资与事务,还要掌管人的“思想”。
人的思想有深浅之分,强弱之分。有一些人的“思想”扎得更深,更为独立,更为鲜明,那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他们是“精神贵族”。
但“人民”要求“平等”,现在他们不仅要求在物质上、财富上与原来的贵族们平等,更要求在精神上和他们平等。他们看不惯你骨子里“高人一等”的气质,看不惯你高高在上的“尊严”。即便你已被整得家徒四壁,比最穷的工人还要穷困时,他们仍看不惯你的高傲。因为你有自由,有尊严、人格、理想、抱负和独立,而他们缺少这些,也不想要这些,于是他们要求你与他们平等。
毛善于发动“群众”,这是他与史上其他专制者所不同的,秦始皇有再暴虐,也没办法在民不聊生的状态下发动人民搞思想革命,但毛可以让民不聊生的状态下,让人们互相之间展开“斗争”,让人们对自己的灵魂进行“革命”。
关键不是专政,而是“人民民主专政”,让人民来进行“专政”,这才是最可怕的。
每次“斗争”,毛病没有动用坦克大炮,他的强权主要并不通过军队,而是借助“人民”来实现的。“群众”,特别是热情高涨的年轻人,成了最残忍的武器。
由此看来,六四倒是让人看到了不同。同样是一群被煽动了政治热情地青年们,但这次遭殃的终于是他们自己了。而党这一边再也无力利用“群众”来平衡事态了。事后也再不能颠倒黑白,拿杀戮来庆功了。党只能禁言封嘴,从此不提旧事了。此后即便抓捕“反革命”也只能偷偷摸摸、封锁消息,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游街示众,让群众们向“反革命敌人”吐唾沫、扔石头了。简单地说,以六四为标志,改革开放后的党已再不能煽动群众和青年了。
但群众还是群众,青年还是青年,我们也仍旧是“人民民主专政”。

§16. 哲学是批判的活动也是辩护的活动,而且不是针对他者,而是自我批判和自我辩护。两者并非矛盾,而是寻找自我,认识自我或确立自我的过程。前者从否定角度,后者从肯定角度最终面对着同一个问题:我是什么——我从哪里来,我在那里,我又要往哪里去?这是最初的,也是最重的问题。

§17. 性格上,我或许算个冷酷的人(如果说冷酷有点儿褒义的话,那就换冷漠吧),因为人们看来理性是冷漠的,确实如此。别人诉说某些遭遇或困惑时,我经常“无动于衷”,只懂帮别人冷静地分析梳理,却不善于“感同身受”,表现出应有后的感情来。我更擅于的是哲学的“同情”,即同情地理解,设身处地地思考,不过如果让我也设身处地地表现出情绪来,那就不容易,或者说,我只回去排除情绪的干扰以求理性冷静地考量。可见我的思想毕竟是男性化的。作为旁观者,如果要就当局者提出建议,当然应该沉稳、理性,这才能够把问题弄清楚,否则煽动情绪添油加醋,往往把问题弄得更迷乱模糊。因此我并不否定这种性格,只是我也明知其局限性。冷静与抽身事外在许多时候确能让旁观者获得更为清晰透彻的洞见,不过真正的“同情”毕竟以情绪为根本,哲学的同情也是如此。好在我相信自己还是感情满溢的人,虽然不够细腻和敏感,不过却能以持久而热烈胜之。

§18. 科学定律只有在实验室制造的理想环境才成立?不对。
从逻辑上讲,往往作为“反事实条件句”的科学定律确实只能在理想的世界(柏拉图世界)才“成立”,现实世界是历年世界的摹仿,或理念世界是现实世界的模型。科学定律在实验室也“不成立”{。
但提出实验室地方性知识的那些人似乎(号称)不是逻辑主义者或柏拉图主义者。
绝对的、必然的“成立”是没有的。事实上,问题还在另一方面:定律的“成立”与否与定律的“适用”范围是两个层面的问题。尽管这连个层面是内在关联的,不过其发展往往是分开的。例如首先确立出了一套电学定律,而后再把电学适用于对雷电的解释上去。能或者不能用电学定律解释雷电现象并不会影响电学定律的“成立与否”,这个问题只是说电学定律在这里“适用与否”。
科学定律好比是解释的工具,工具的设计和制造尽管当然是针对其用处而考虑的,但工具是否还有别的标准呢?在设计和制造中人们将标准赋予这些工具。
地方性知识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为了让科学的解释更适用,可以通过改造现实世界,即标准化的过程来实现。
应该明确,科学定律自身的标准乃是主体赋予的(先验论),而科学定律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则是“技艺”的问题。

§19. 最近翻出证书来才知道,原来我这几年在北大得的荣誉还真不少:大一时评上优秀团员,大二是三好学生,大三是优秀团干部,每次评优都有我份,校级荣誉都快被得遍了……最后一年,又要添上一个优秀毕业生,还是市级的。其实这几年我在“工作”上既无功劳也无苦劳更没有疲劳,之所以能年年评优,靠的主要是我在班级里的“人气”,在几次投票中大约都高据第一第二之类。
投票显然是一种不公平或者说不合理的选举方式,比如我们班由于女生数量更多,女生得奖学金就远远高于男生。不过如果不投票而由老师指定恐怕更不合适。折中的办法或许是老师提名而再让学生投票。如此说来中国的“选举”制度还是有一定合理性的~
对“头衔”我毫无兴趣,不过“荣誉”还是让人喜悦的,这毕竟代表他们的认同。当然,可追求的荣誉首先应当是希望他人以我所认同的方式来认同我。
住:两天后我把市级头衔让给另一位同学了,据说考公务员之类还有用,如此我是一串四个校级奖,看着也顺眼些。

§20. 制定标准的标准显然与此标准是不同的东西。制定标准追求的是标准的“合理性”,即“有道理”。另外根据情况还会讲究精确性、可操作性等。不过由这些准则而制定出的准则当然并不是反过来又是它本身的准则。
比如我们可以问:“1.2米以下儿童免票”这条规则制定得好不好、合理不合理、可操作不可操作等等,但是显然,这条规则部能够用来衡量好坏合理之类,不可能说免票的人就是好的、合理的、可操作的……“法”的制定也是这样,制定法律要讲究其合理性,但法律却不再是合理性的标准,合法≠合理

§21. 知行合一,知是知道,行是走道,归根结底是一个道字。
说知行合一的问题总要扯到哲学与社会实践,仿佛要把哲学和全社会,和三百六十行全部对立起来,仿佛哲学家是不做事的而其它行当都是做事的。
这说明哲学在人们心目中有其独特性和超越性,但也隐含着扭曲和阉割哲学的危险。
马克思批评传统的哲学家,只届时世界而关键还要改变世界啊,等等。于是延续(当然是夸张扭曲了)马克思,中国就强调实践啊,要反对空想,要深入社会,要深入底层才能做出不脱离实践的学问来。于是乎就有了反右派,有了文革,有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上山下乡干嘛去?实践嘛。不实践,岂不只会空谈?
某些人当然不至于那么狠啦,只是说需要进入社会,需要“自立”。这里就矛盾了,既要深入社会,又要“自立”,如何可能?深入社会意味着和其他人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参与进社会分工,分工就是互相依赖,一个工人连半件成品都做不出来,如何“自立”?大概那家伙说“自立”时想到的是经济上独立,自己挣钱糊口。但“钱”本身是不能糊口的呀,钱的价值要依赖于市场啊,怎么自立?说“自立”大概只有搞个农田自给自足,不过这显然不叫“深入社会”。那么某人提“自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恐怕是想说要劳动挣钱,仿佛哲学家好吃懒做,个个都是挣的不义之财,不劳而获抢来的钱?且先不论脑力劳动云云,就算某位哲学家是贵族子弟,啥工作也不做,靠家产过活,那又怎样?他就不是“自立”了吗?不过我想他也不可能彻底“异[他]立”,要如此就是植物人了。那么一般所谓“自食其力”的人呢?难道不都需要凭借许多环境的赠予才有可能“自立”的吗?你的公民身份,你的住所,你的受教育权、职业的提供者的存在等等,这些都像是“家产”那样事先赋予了你,你才谈得上什么“自立”。人并非是社会之外的存在,人一降生,就已身在社会之中了,而你也不得不“坐享其成”,否则就是想要逃离社会了,但你又说的是进入社会。
除了“钱”之外,社会人所依赖的现成之物太多了,而其中“钱”恰恰是最不能“自立”的东西。钱依赖于整个市场,依赖于整个国家,若没有从上到下的一整套体制,“钱”就是一堆废纸,吃了还不消化,你怎么靠它“自立”?
哲学家或者知识分子是有承担历史的使命的,他们不满足于对“现成”之物的“坐享其成”,而要追根溯源,把它们之所以可能之可能性承担下来。而寻常大众却只看到“钱”——它看起来不怎么“现成”,于是将“自立”理解为“挣钱”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在这个意义上,哲学家才是真正配称“自立”的人,他们能够在历史之中,在天地之间把握住自己的位置,与那些以为挣钱就是独立,却连自己究竟立于何处都一无所知[觉]的人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我一直强调哲学根植于生活,并终归于生活,也可以引伸为哲学建基于实践活动并最终影响实践活动。但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说你非得有个几年的社会工作经验才能搞哲学?这和科哲的问题是一样的,是不是非得先当科学家才能谈科学哲学?当然,对各上各业的工作有所接触,有所体验,是必要的,也是有益的。然而问题是究竟要实践到怎样的地步?有一个高中时的老师讲到的例子:教师楼的楼梯有几格?你天天都在走啊,每天都“实践”啊,但恐怕都说不出来。但你要是带着问题再去“实践”,那么走上一遍你就知道了。
你若是没有敏锐地洞识和问题意识,再怎么实践也得不出什么知识,如果你有,去走一遍,甚至看一眼,就能有所收获。[当然,如果说必须亲自实践是一个道德要求,那就没办法,哲学家只能甘当“海贼”了,但如果说要批评哲学家的洞见,那么实践的缺乏并不能作为直接理由。]
那么哲学对“实践”的影响呢?这必须与“运用哲学解决实际问题”和“要求哲学切合实际”相区别。哲学必定会产生改变,你的哲学势必改变你的生活,被历史记住的哲学也是笔会改变历史的走向。然而哲学对“现实”的影响力却不能以其实用性或是急性之类来衡量。有时恰恰相反,越是“不切实际”的哲学,其改变世界的力量可能就越大。
举例来说,柏拉图的《理想国》,理想吧?不切实际吧?脱离现实吧?无论在哪个时代看,它都是一个“理想”的王国,然而就是这一部书对于整个西方的历史的影响有多大?围绕着它的诠释、争论和批评对于整个西方文明的影响是多么持久和深远,以至于数千年后的我们仍然感受着它的力量。
和亚历山大远征一样,柏拉图的写作和讲授也是在主观上试图改变世界,在客观上也深远地改变了世界。谁比谁更“实践”?
有人要说:说话不能当饭吃,“实践”毕竟是指物质方面的创造吧?我的回答是,首先,如前所述,“钱”也不能当饭吃,一个社会人要吃上饭依赖着很多的条件,其中包括有“说话”方面的条件。另一方面,人最终总要吃饭不假,但人更需要思考。一个只思考不吃饭的人即便饿死了也还是个人,一个只吃饭不思考的人即便活着也就已是植物了。

§22. 对道德模范的物质奖励是否有利于道德的弘扬?
这个题目像是辩论赛的题目而不像一个哲学问题,因要深入围绕这个问题颇为复杂,并不是一个“有利”或“不利”的回答就了事的。
先来看作文的材料:“春秋时期,鲁国有一个规定,如果有人在国外看见鲁国人沦为奴隶,可以垫钱将其赎回,然后回国报销。孔子的一位弟子就在国外垫钱解救了一个沦为奴隶的鲁国人,并且坚持不报销,以示‘义’的决心与真诚,孔子知道后非但没有表扬这个弟子,反而批评了他,认为这样的行为将阻碍更多努力被解救,因为以后鲁国人如垫钱救人,报销吧不好意思,不报销则要蒙受经济损失,两年之下最终可能放弃救人。而孔子的另一位弟子,下水救人,被人赏赐了一头牛,他高兴地接受了,孔子大加赞赏,说这样会激励更多的人下水救人。……”
我不知道这段故事的出典[现在知道了],姑且信之吧。我的态度与这里的孔子一样。
有人一定要先承认没有超越物质利益的道德,方能够认同对行善者进行物质奖励的合理性,否则便想不通。这种人其实是混淆了道德的“弘扬”与道德本身。我来举个例子:某种手艺本身和弘扬或传承它的关系。一门手艺是否依赖于某些成文的书本知识?显然不。一个不识字的工匠也可能很好地掌握这门手艺,反倒是如果你在操作时总要时时想着知识要领,偶尔还要翻书察看,那说明你还没能真正“掌握”这门手艺。也就是说,你要真正获得这门手艺时,必须从书本知识中超越出来,这门手艺在最终和最初都是与书本无关的。
然而,把手艺的要领和知识记录下来,是否有利于这门手艺的传承和弘扬呢?诚然有时候书本会成为多余的束缚和遮蔽,但笼统说来,还是有利的,或者说至少是可以成为有利的。
学会一门手艺可以通过师傅手把手教,可以通过观察和模仿,也可以通过阅读书本等等,这些都是学习的手段或途径,没有哪一个手段是绝对必要的。而且,判断你是否真正习得了这门手艺恰恰是要看你是否摆脱了这些中介。只有当你脱离了师傅、超越了模仿、摆脱了书本时,你才算“拥有”了它。
“道德”不是“手艺”,但在这里是可以类比的。物质奖励是“弘扬”道德的手段,而不是道德本身的要件。只有摆脱和超越了物质诉求之后才算是真正“拥有”了道德,但作为弘扬和促进道德的手段,物质奖励无可厚非。

§23. 另外提一下,这里坚持不报销的仁兄还是把物质利益看得太重。倘若看破了道德是超越利益的,就不会对得钱还是不得钱看得如此之重了。
“财迷心窍”分两种,一是传统意义上的财迷,二是视金钱如臭粪躲之不迭的人,他们都是被金钱所迷惑,看不穿它。
对于那些躲避金钱的人而言,金钱是坏东西喽?但如果它是坏东西,你又为何要把它让给别人?岂非自私自利?自己清静了,让别人承受这财富之坏?可是那些既躲避金钱,又大公无私的人,实质上还是把金钱当作好的东西,这才要谦让给他人,这才说得通。于是可以推想,那些越是对金钱躲避退让的人,越是把金钱看得珍重。要不然就是自私自利,只求自己清静而不管他人。
要看穿它,金钱究竟是什么?

§24. 物质奖励是否有利于弘扬道德?——之前只是说了这个命题之成立并不需要预定道德本身与利益有关。不过物质奖励这个手段可能有效吗?如何有效?还待讨论。
谈奖励前,先谈惩罚——惩罚制度(法律、法规)与道德有什么关系?
这里是一个法理学问题,惩罚犯罪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一报还一报的公正吗?杀人偿命,法制的建立的确要考虑“公正”,即惩罚的程度与作恶的程度应该争取尽量“相当”,但这并不是意味着它们是内在关联在一起的,而且遵规守纪的人难道都是为了避免惩罚而不违法的吗?当然不是,因害怕惩罚而不违法的只是极少数人,大多数人遵守法律只是自然而然而已。
道德也是自然而然,冲着奖赏而行善的人并没有真正拥有道德。
但奖/惩制度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呢?它们是一种“仪式”,一种象征。象征着对“公正”的追求。同时,它们是一种技艺,一种手段,以维护和促进社会的秩序和氛围。

§25. 说成长之后再看年轻时自以为是的作品总会觉得幼稚肤浅,这是显然的,现在的我即便是看三五年前的“作品”也已经深深体会到了。但是说这种话的人意思是什么呢?他似乎是要说:稍斜一点,写出来的东西也不要太自信,等等。然而我就是要写出来,而且时时都充满自信。其实一个人思想的成长是否可以与一个文化的思想历史作类比呢?站在“现在”回首过去的思想,难免会觉得刻薄、幼稚,然而思想的发展正是通过不断地表达和再三的诠释而进行的。
可以用读哲学文本的方式来读自己的文本,可以用读哲学史的方式读自己的思想变化。——我为什么这样写?我的关切在哪儿?我的思想是怎样沿革的?线索是?哲学不就是这样发展的吗?我为何不能用这种方式来发展我的思想呢?
哲学史中只有超越,而没有取代。我也不会否定掉我的任何一个文本,而是超越它们。但它们永远不会被取代,它们在那儿,就永远提供着可能性,和哲学史一样。

§26. “爱你的仇敌”《马太福音》/这是宗教式的呼唤,哲学上,只要明确立场,完美主义与理想主义并无优劣,但是我以一种宗教情感呼唤你:朋友啊,感受爱、相信爱吧!宽容恨吧!\
完美主义者是危险的,它们在受控的环境中,只是对自己苛刻要求,以及对自己身边的东西苛刻要求,然而根本上,他们要求的是整个世界,他们要让整个世界变得“完美”,变得称心如意。孩童的心理。
注意完美主义与理想主义容易混同,但他们不一样。理想主义者是追求,完美主义者是要求。理想主义者因为热爱美好而追求理想,而完美主义者因为憎恶缺点而要求完美。
不过毕竟爱与恨是一体两面,完美主义与理想主义是可能互相转化的。
保留着恨而宽容恨,并从恨中更多地感受爱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若执迷于恨,心中只想着要把可恨者改变,便满眼只看见“斗争”二字。“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狠斗私字一闪念”,“以阶级斗争为纲”……这些就是完美主义的极致化。
你要知道,因为有爱,因为关心,才会恨,宽恕你的仇恨吧!去拥抱爱、向往爱吧。耶稣说:“要爱你的仇敌”。

§27. 4-1
在现实世界中被某人寄托为其“超我”的,便是“偶像”,是被他亲手捏造的玩偶,孩子的玩具。
当一个人不幸把另一个活生生的人错认为其“偶像”时,一旦偶像破碎,他将痛苦不堪。
但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做一个称职的偶像,如果把玩久了,必要破碎。
不成熟的爱就是偶像之恋,说道底终究是孩童的自恋。
成熟的爱不会把对方当作“偶像”,而是爱上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美好也有缺陷,一个孤独的,不属于任何人的支配的人。爱上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是要确知他绝非你的完美的偶像,而是不属于你的,不完美的现实。只有当你学会了包容,学会了把对方的整个人——连同其优点和缺陷,完完整整地接受下来,这才学会了爱。

§28. 学会把童话与现实区分开来是走出童年的标志。
但难道小孩子不知道童话世界的虚拟性吗?事实上他们早就知道,早就会区别真实与虚构了。
但童话与现实的区分不仅仅包括真实与虚构的分别。事实上,小孩或许是以“到手的世界”与“未到手的世界”来分别真实与虚构的。
他们始终还在期待那童话中的成为现实,一直到期待那“梦中情人”和“白马王子”。
爱情往往是童话的终章,童话总是写到爱情为止,而不会再写那乱糟糟的婚后生活。
婚姻并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童话”的坟墓。婚姻的亲密无间的共同生活将让最后一个偶像摔个粉碎。人们从此必须正视那充满缺憾的现实世界。

§29. 斗争是不好的,但同样是斗争,也又有两种。一种是因为爱而斗争,另一种是因为恨而斗争。
两个人都喜爱某样事物,但它只能为一个人所有。如果两个人是儒士,他们会谦让之。
如果他们是武士,就会为之斗争。
但这种斗争完全基于对对手的高度尊重——他们是我的同道。于是,要以最公正的方式决出胜负,胜者将心安理得地拥有它,败者也会哈哈大笑,痛快舒畅。这就是武士的斗争。只有爱和热情,而丝毫没有恨和怨。
但另一些人却因为别人抢占了自己的所爱或者别人不把机会让给自己而心生埋怨。最终,他们因为对对手的恨而斗争。
只有后一种斗争才带来了罪恶。
一个没有斗争的世界是不太可能的,也是无趣的。
有斗争,有较量,才会有英雄,才会有史诗。
斗争并不坏,坏的是恨。
如果你不得不去斗争,你必须想明白,你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得驱使?
比如你要参加抗日战争,你必须拷问,你的动力究竟更多地来自哪里:对祖国的爱还是对敌人的恨?
如果是后者,你再怎么正义,也仍是个屠杀者。不是英雄。

§30. 理想岂会被现实打击呢?
当现实愈是呈现出与理想的反差时,只会让人更加向往理想,更加渴求理想,又岂会打击理想呢?
那些被现实打击了的所谓“理想主义”者,只是乔装打扮的罢!他们的真面目是完美主义者,是那长不大的孩子,他们希望世界变成童话的世界他们迷恋于童话而不能正视现实,并不断地编造新的童话以便不断地从现实中逃避。
当现实再无所逃避地赤裸裸地闯进他们的面前时,他们幼小的心灵终于收到了“打击”。如果他们仍旧还想寻找蔽护,只有继续以“理想主义”的名号自欺欺人,借以自怨自艾,煞有介事地抒发痛苦。
他们或以乐观主义,或以悲观主义派遣心情。
乐观主义说:世上还是好人多,优点终究胜过缺点,好人总有好报。
悲观主义说:横竖这个世界没有希望了,痛苦是必然的嘛。
都是自欺欺人,逃避现实。
理想主义既非乐观主义也非悲观主义,理想主义者深知世界的黑暗、人心的丑恶,但正是在无际的黑暗中,理想主义者抬头看见了星光,并点起了手中的灯。

§31. 爱不需要学习,也无法学习。每个人都有爱,要做的只是把它找出来。在混杂着恨、征服欲、占有欲、权力欲等各种情感的丛林中寻找出作为那一切情感之根源的爱。要把爱盛进理性的容器中,让它去充满人们空洞的心灵。
在精神意义上的“自我”由理性与爱组成。理性是形式,爱是质料。理性限制着、规定者爱的表达。
人就像是一个雕塑家,它赋予质料以外形,并以这种外形将质料之内蕴发扬到极致。

§32. 哲学以概念为玩具,拼凑属于自己的“偶像”,既不在他人那里寻求偶像,也不放弃寻求,而是自己为自己立法,自己作自己的准则。

§33. 如果说女人总是倾向于寻找依赖,而男人则更希望成为女人的依赖,那么我曾是后者,而现在,我既不寻求他人让我依赖,也不希望自己被他人依赖,只是自己依赖自己。

§34. 对于学习德行而言,榜样或偶像的意义与物质奖励类似,只是一种中介。只有当摆脱了依赖,自己能上手,才算学会,才算继承。
过多地依赖道德榜样无助于学会道德,正如总是依靠一个智慧的人只能让自己更加蠢钝,总是离不开一个勇气的人只能说明你的胆怯。要离开榜样,走自己的路,才是真正的继承。

§35. 从三反到文革的悲剧原因除了所谓专制,更在于群众的力量,那么具体是什么力量被煽动起来了呢?
道德完美主义;“偶像”情结;对敌人的“恨”;改天换地的“实践”愿望;以及自我中心又没有自我的、服从权威却又我行我素的孩童性格。

§36. “爱”的基础,曾经我说是“缘分”,不过现在觉得这个词不太合适,换成“羁绊”更好。这个词大概是日本动漫来的,不过很恰当。

§37. “痛苦”?坚持“理想”很痛苦?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很痛苦?仿佛这真是伟大,忍着巨痛还去追求理想,怎么了,我应该同情?应该互相勉励?不!这种痛苦博取不了我的同情!
为什么追求理想会成为痛苦的事?这难道不是你自己选择为你所爱去追求吗?自由的追求,又岂会痛苦?岂会矛盾?除非那做出选择的并不是你自己,或者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而依赖着别人给你提供“自己”。从别人那里当然得不到你自己,矛盾和痛苦是必然的,是活该。既需要“自我”又逃避自我,当然痛苦。
这种痛苦毫不伟大,相反,这正是危险之源。你心中压抑着恨,口头却说着爱,因为你爱的人爱所以你也爱?荒唐!爱岂能找人代领?这种矛盾一旦被崩坏,例如偶像被打碎,压抑下来的恨失控暴发,那就糟透。

§38. “自我是桥”?这是弗洛伊德说的?还是你说的?
“自我”才是唯一真正的,被“我”意识到的“我”。
弗氏用德文中的“它”指称欲望和潜意识的层面,中文译为“本我”容易误会,似乎“它”是比“自我”更本真的“我”?我就是我,它不是我。
“自我”是一个调停者,如果“自我”的力量足够,还将成为“立法者”。弗洛伊德本人的比喻是自我与本我好比骑手与坐骑。怎么成了“桥”了??
你仍旧是在“逃避自我”,好比一个人幻想着成为完美的骑士(超我很强),而自己却连坐在马上都不敢(不敢做“自我”),只好干脆躺在地上对马和梦中的骑士说:我是桥,你们踩着我互相沟通吧!真是可笑。
或许这个人以为,完美的骑士就在那边,只要我搭个侨,让那边的骑士跑过来骑上马,或者让这边的马跑过去找马骑上,一切就皆大欢喜了?真是可笑。
没有完美的骑士,如果有,他也早就骑着他的马绝尘而去了,你却幻想让他还顺带着把你的吗也骑走。难道雇一个好骑手骑了你的马,你就也变成好骑手了吗?真是可笑。[所谓“桥”恐怕正是试图连接现实世界与童话世界,一遍死抱着童话世界不肯放手,双脚却以陷入现实,这时的状态就成了“桥”了。]

§39. 寻找另一个“我”?但在另一个之前,“这一个”你找到了没有?你的这一个“自我”就光在那躺着当桥了。而你的“超我”本来就是由别人替你充当的。给你扮演“超我”的人罢工不干了,你便不乐意,偏要再找一个人陪你玩,偏不愿意自己亲自来表演、来示范,还美其名曰固执,说白了就是小孩子脾气。
你需要找到一个演员,他能够演绎出一个你心目中完美的形象。但你是蛇呢没?导演吗?你并不能主导舞台。编剧吗?你又拿不出像样的剧本。你自始至终就是一个观众,什么都不做,只知道说啊,叫啊:“这个人好,那个人遗憾,这个人让人感动,那个人比较理想……”但你始终就是一个观众,你做了什么?出了满意与不满,你做了什么?除了满意与不满,你做了什么?你有没有去争取舞台的主导?你有没有编写剧本说清楚你究竟想看到什么?你有没有亲自去做示范?如果你什么都不愿做,什么都不敢做,永远以一个观众的身份去“寻找”最佳的演绎,而找不到完美的表演又只会痛啊苦啊恨啊,这算什么?你不惭愧吗?自己的人生舞台,演员、导演、编剧和观众都是你自己。当导演时就要拿主意,当演员时就要敬业负责,当编剧时要说清楚写明白,当观众时,要安静。

§40. 追求“和平”与追求“普世”是两回事。“普世精神”才是战争之源。(吴飞老师博客[的留言])

§41. 童话有两层意义,第一,它是孩子们爱听的故事;第二,它是成年人希望将给孩子听的故事。

§42. 我并不否定“恨”,正如我并不否定“私欲”。要确认它,让“恨”升华为爱,让“欲”升华为爱。
对恶的憎恨正是“羞恶”之心,是人性之端。不过恨本身决不是“仁”和“义”。一些人以“仁人义士”的名号,却怀着恨去抗争,但他们只配称作嗜血者。因为他们恨敌人,所以当他们伤害敌人时,他们竟能获得快感。但真正的勇者当他们不得不伤害他人时,只会怀着沉重。
勇者的标准不是唯一的,有一种勇者坚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去伤害别人,尽管他的行为被人们视作懦弱,尽管他的行为在事实上给别人带来的间接伤害更加巨大。尽管如此,他仍不愿意为了拯救全世界的人而上海某一个恶棍。他并不以功利的标准去作自己的主宰。我不是这种人,不过,我能体会这种伟大。

§43. 牺牲自己拯救别人的生命是一种怎样的行为?
当然,这是一种高贵的,或者说卓越的行为。因为它是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也是应该受人尊敬的。然而难道说它是一个“正确”的行为吗?不,这不正确,也不合理。
之所以不合理,是因为此事的道理[往往]是说不通的,为什么们要以命换命?
牺牲的东西当然是可贵的才使得牺牲是崇高的,如果牺牲者不珍视自己的生命,视之若粪土,那么丢弃生命就并不可取。但珍贵的生命为何又值得牺牲?是因为别人的生命更可贵吗?为什么自己的生命竟不如别人可贵?难道这首先不是可耻的事吗?
或者是说不需要权衡轻重,牺牲就是理所当然的义务?那么这样想的人难道不是在说,当其他人遇到相应的情况时,也应该毫不犹豫地牺牲?好一个独裁的暴君,竟要求全世界的人都为了他一个人的道德标准去死?
高贵的行为往往不是“正当的”,或者不是理性的。

§44. 如果说财富的本质就是“关系”,是人对他人和对自然的依赖,那么真正的财富可不就是这“依赖”,这“羁绊”么?人们可以通过爱河施与去挣取真正的财富。那么“独立”是什么?自由与独立的追求并不与相互依赖的追求相矛盾——如果说后者是“挣”,前者就是“花”,人恰恰是要通过更广泛和深入的联系,才获得了自由与独立。一个逃避社会,愤世嫉俗的人并没有得到自由,他之所以试图从肉体上、物质上摆脱他人的援助,恰恰是因为他们的精神与情感早已被他者支配。

§45. 伟人也好,烈士也好,圣贤也好,要的是尊敬而不是崇拜。他们是卓越者,是磨损,而不是权威。
把别人视作权威并不是尊敬,不接受他们的精神却模仿他们的行为则是对他们精神的讽刺。

§46. “利他”不应是否定自己,而是把“自己”扩大,把他人当作自己的一部分。

§47. 追求独立于追求依靠可以互通——不仅是意识到自己的独立,而且也意识到他人的独立;不仅意识到自己需要依靠,也意识到他人也需要依靠。意识到没有绝对的独立也没有绝对的依靠,悟出相互独立亦是相互依靠的基础,相互依靠也是相互独立的前提。

§48. “起个头”。“这首歌我会,但得先帮我起个头……”
概念、符号的作用也正是“起个头”,唤起印象。

§49. “理性”就是“讲道理”,就是“说”。人的理性体现在:依靠“说”来争斗。当各方分歧时,不靠暴力,不搞阴谋,而靠辩论来争夺。
一个理性的社会就是要保证“说”成为最重要和政党的斗争方式。所谓民主观兼并不在于民众的“权利”,而是让民众而不是某些特定的标准称为判断辩论之胜负的标尺。

§50. 没有善的战争,没有争议的杀戮。防卫的战争也是罪恶。要么背负着罪恶去战争,要么就在别人打你左脸时把右脸也伸过去。要么,就用思想和话语去抗争,话语比任何一种武器更有力量。

§51. “理”总是蕴含着“法”,但“法”不是“理”的原则,“法”仍要“讲理”,追问本身就是讲理。那“理”的依靠是什么?知觉,直接经验,“喏”、“瞧”……

§52. 反科学主义的第一步就是不要把科学与“理”等同,科学离不开理性,但科学并不代表“理”的全部。“理”无所不在。科学规律并不是理而是“法”,“法”总是人们制定的,总是有条件的。“根本大法”仍是人们制定的。科学也不独占“法”,法也无处不在。

§53. 国家的使命是什么?国家的作用是维持秩序,但为什么要维持秩序?国家的目的是什么?
追求全民的“幸福”?维护“民主”?这都是虚言。
“家”的目的是什么?家庭这一种秩序的意义是什么?“家”承载着什么?
“承载”,就是“承载”本身。延续,关系的延续,承接,维持。一家人在一起的目的就是在一起,亲戚和朋友相互靠近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关系”本身,就是延续和发展关系。
人们需要相互依赖,人们相爱,相互羁绊,这并不是为了什么。国家的使命正是承载那人们相互关联羁绊着的历史。
国家要维系的既非“民主”也非“幸福”,而是“关系”,是“历史”,是共同生活。

§54. 要尊重规则而不是服从规则,要尊重正义而不是投靠正义。

§55. “理”要求“自律”,追求理性的自由。
但理性当然不可能“绝对”地自由,话语和概念都是最终依赖于生活、习俗、实践,话语本身若脱离生活为之赋予的意义,就不过是一堆空洞的符号。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由”是虚幻的诉求。正如对一个人而言,他当然要依赖着自然和社会的环境才能生活,但我们仍能谈论一个人的“自由”,我们还是能有意义地指出自由与奴役的分别。
一个人追求自由并不是要去割断他与环境的联系,而是要批判地确认并重新接受他与环境的联系,正视依赖乃是追求自由的一部分。
要求理性的自由并不意味着寻求一个脱离现实生活的纯粹理念世界,而是要让理性自己去确认它的以来,并让理性为它自己负起责任。

§56. 4/23(已发KKBBS)[陈老师讲座那篇]
哲学的核心作业是概念澄清,两种手段:分析、诠释。
现代汉语要溯源至西语,诠释的难度大。
除了分析与诠释,现代汉语有一个长项:联系。
《说文解字》的方法:既不追溯源流,也不展开分析,而是一字释一字,“A,B也”。这也是一种解释方式。“联系”、“关联”、“链接”……
现代汉语既不擅于分析(模糊多义),也不擅于诠释(追溯总要至西语),但它毫无疑问擅于“联系”。
同音异义字之间有联系,同形异义字更有联系,一个字换一个偏旁也有联系,同一个字组成不同的词组也有联系……汉字的数量如此悠闲,却能造就一种与西语比绝不逊色的丰富的语言体系,靠的正是“联系”,汉语不需要去创造新字来表示新义,而只要在旧有的字词间建立新的“联系”就可以完成。这就是韩愈的无可比拟的优势。
尽管哲学的核心工作是澄清概念,但哲学家并不停留于此,在完成这一基本功后,哲学家还要拼接组装概念,以建构理论体系。而所谓的体系,正是一张紧密的网络。在这一块,像代汉语将能大展拳脚。
现代汉语已天然地联结着中国传统、印度传统(来自第一次大规模翻译)和西方传统(第二次~),并且天然地就已充满直观联系。只待由哲学家来提纲挈领,我们完全有条件创建西方人难以觉察到的联系方式,难以企及的联系深远广泛。

§57. 分析(分解)和诠释(溯源)也都是“联系”的不同形式。“思考”本身就是“联系”,把一个又一个概念关联起来,最后与直观印象建立起联系,便“通”了——“想通了”便是连出了一条通路来。

§58. 如果“本我”始终是一团没有方向的欲望,那么“从心所欲不逾矩”是如何可能的?这要求“自我”(理性)的控制力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人马合一”、“人剑合一”。马还是无理性的,但“人马合一”则仿佛人即马,马即人,便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这只有“自我”(理性)高度成熟才有可能。

§59. 有两种“极端化”,一种是将一套理论、观点或法则推至它所容纳的极限,即“边缘”,边缘状况的考察有助于看清问题,这是一种合法的运用。另一种“极端化”则是打破极限,即突破它本应有的限制。前一种做法是对边界的试探和确认,后一种则是践踏和无视。
要突破界限,应有充足的反省和确认,并找到新的界限。肆意践踏边界是非法的。

§60. 面对以情绪“思考”而轻蔑理性的对手该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不要以他为对手。继续自言自语吧。

§61. 理性当然能够引导感情。正如感情当然能影响理性。

§62. 作为真正的多元主义者,我的朋友几乎不会“伤害”我,哪怕他背信弃义或者暗中对我使坏,我都可以接受,甚至赞同(在某些情况下)。但有两种伤害我的方法,一种是当面对我表达轻蔑,比如以非理性的方式蔑视我的哲学;第二种是告诉我说我的亲近使他/她受了伤害,那么我将不得不放弃亲近,敬而远之,乃至分道扬镳。[事实上即便是这两条似乎也不能伤害到我了,或者说至少绝不可能对我造成持久的痛苦]

§63. 哲学发自追求“理解”的愿望,即求知欲。希望理解这个世界,也希望理解他人和自己。当你热切地盼望理解时,阅读才会有所收获。如果不愿意、不敢于、甚至抵触去理解他者,怕是与哲学无缘。

§64. 有人问我,当我看到社会对活生生的生命摧残着时,如何可能不恨?仿佛说,这时应当恨,不恨就是道德确实、情感缺失……但我要反问,当你看着这个世界无尽的悲惨和丑恶时,你就只知道恨吗?你难道不想去追问,想去弄清痛苦的根源吗?你难道觉得停留在仇恨中就能想清楚问题了吗?或者你难道人文在没有冷静地看清问题时就可以冲上去与仇敌相搏斗了吗?你难道认为非理性的冲动是光荣的吗?非理性的冲动未必会造就文革那样的灾难,但是在冷静的反省之前,你如何知道自己不会走上歧路?

§65. 我的哲学建议人们追求自由、追求独立,但若有人说她/他就是需要寻找“偶像”,那又如何?没啥如何,这就是常人,一般人多是如此,哲学家追求自由也不过是把偶像设成超越者并经过批判反思而已。但常人也该有自知,若对自己的奴性视而不见却以主人自居,后果是危险的。

§66. 伦理学启示人们理解“我应该……”,而不是让人们将任性用作品评他人的标准。

§67. 女性之间交流时倾向于寻求情感上的共鸣,一方说一番自己的痛苦,另一方则诉说相似的经历或感受,从而加深亲密感;但男性则倾向于提供建议或给出解答。[写到这里时大约是刚读完《男女亲密对话》]如果在女性渴望情感共鸣时回应她:“这并不值得痛苦,问题很简单……”,她恐怕将视之为上海。但在典型的男性交流中恰相反,男性很少向别人吐露自己的痛苦,一旦诉说,如果对方回应说他也有相似的感受,男性往往反会感到受了轻蔑,因为这种回应否定了他的独特性。男性难以理解女人们反复叨念一些苦恼却从不设法“解决”它;女性则难以理解男性能够通过互相挑衅和争斗来加深亲密。说传统哲学不适合女性是有道理的,独立、求解、争执——这些都是男性所渴望,女性所恐惧,而哲学所必需的东西。未来的一种女性的哲学将超越这一切,但毕竟仍不得不根植于此。

§68. 既然理性(语言)总是从经验、生活中习得,没有私人语言,那么理性的自由如何可能?
这也可用“登楼撤梯”来说明:无疑,一个人若到了2楼,他势必是通过某种梯子上来的,而2楼也不可能悬空,而总是依托着什么根植于大地的支撑。但是,我们可以设想一个在2楼的人的活动不再依赖于他最初是怎样上来的,一旦已上了2楼,那么究竟是经过哪条途径上来的就是无关紧要的,这就是“普遍性”。[但普遍性也是有限的,因为中介与其说是梯子,不如说是媒介]

§69. 买过、翻过、扫过、看过、读过、啃过的书……
“买过”的书表示我知道书架上有这样一本书,大致的主题,遇到相关需求时就能够顺手拿来看。
“翻过”比“买过”高一点,即至少翻看过其中一些片断。
“扫过”则是“通读”的最低境界,许多无关紧要的部分会掠过去,但基本是从头到尾看下来的,掠的过程中若发现有趣的地方会停下来细看,但如果单纯掠过那就相当于没看。
“看过”也是“掠”,不过掠过的内容仍能留下印象。
“读过”则是至少以默读的速度过全文了。
“啃过”无疑是指经常反复来回地读了。

§70. 你走近一步,我决不后退;你后退一步,我也决不追[进]。这是我交友的策略。

§71. 奥林匹克精神要求尊重“别人”,而普世精神只要求尊重“自己人”。

§72. 为什么有许多人,他们看重“经济上的独立”,看重赚钱自己养活自己,仿佛不能经济独立的人是有罪的,该羞愧的。但同时他们又逃避思想上的独立,特别是鄙视因追求独立思想而“脱离实际”的哲学家们。如此似乎经济上“自给自足”的农民才能问心无愧。
从某种意义上他们说得不错。农夫是“问心无愧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问”!哲学家不怕受人耻笑,他只是要承担起自己的灵魂,而不仅仅是供奉好自己的肉体。
那种人会理直气壮地说:对,我就是不愿独立思想,我就是要依赖权威。但同时又会信誓旦旦地质问哲学家:你们要在经济上靠其他人的劳动养活。那种人会觉得自己很合理,吃饭当然比思考重要。
可曾听前辈有语:“不自由,毋宁死。”这当决不是指经济上的独立啊。
另外,同样是依赖他人,也分奴性和自由两种,比如经济上我们总是依赖着整套社会体系,依赖着社会分工,自己挣的钱业依赖着银行才有意义(否则就是废纸),但这种依赖与作为奴隶去依赖某一个特定的主人不同。
在思想上,人总也要依赖整个文化,依赖公共语言,但这也与依赖某些权威和偶像。

§73. 有些“哲学家”之所以不屑于与他人争辩,是因为自以为是,自视甚高。但真正的哲学家是谦卑的。不过真正的哲学家往往也不愿意与一般人讨论,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真理的无知,而是因为他们对自由的无知。那些人不是以一个独立思考者的角色站在哲学家面前,而是或者依赖不经反思的“常识”,或者任意借用权威来给自己当挡箭牌,最无耻的手段是,他们会用思想之外的东西进行攻击,比如人格的轻蔑,道德的指责[当然指的是在常识意义上而不是在哲学意义上运用道德这个概念],对哲学家实践经验的追究,有时还会用“你不够老”或“你太老了”之类的指责把哲学家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哲学家只好躲开他们,以免和这种奴性的争斗(群殴)纠缠不休。哲学家的争斗是决斗或竞赛。奥林匹克精神。

§74. 我总是出于尊敬或重视才会当面批评某一个人,但若是他认定我的批评是由于轻慢或蔑视,那么这将变成事实。软弱、多疑且自卑的人将失去我的敬重。当然,我仍会尊重他的人格[他将作为一个人,但不再会作为一个对手而受到我的尊重],但不会再批评,而只会说:“你好自为之吧。”

§75. 一个失去理性的人不能成为(康德伦理学)的“目的”,但是否拥有法权呢?是否名下可以拥有财产呢?“目的”不能扩展至非人类,但法权可能?

§76. “爱”的先验论:如果说有一种东西是无条件的,绝对的“可爱”的话,那么它恰是“爱”自身。

§77. 人应该懂得悲伤、痛苦。如果面对现实的残酷而不觉得伤感,那就太麻木和冷漠了。但有一点务必区分清楚,懂得痛苦并不是要去追求痛苦,这是两码事!就向我们说一个不觉得痛苦的人是麻木的,一个觉得痛苦而潇洒面对的人是英勇的,但一个以疼痛为乐的人则是“受虐狂”。
因为痛而思考,对痛苦进行思考,与为了痛苦而思考,完全是不同的。

§78. 平等是互相尊重,尊重则是“讲道理”的前提,而不是道理本身。

§79. “爱”在何种意义上不能“教”,何种意义上又能教?
爱作为一种知识或道德规则是不能教的,比如说,夜宿教导人们不可偷盗,而一个人若无条件地信奉耶稣,那么他就能够做到不偷盗。但耶稣教导人们要爱仇敌,那么无论一个人如何信奉耶稣,也难以说爱就爱,发自内心地真的去爱仇敌。在这个意义上爱是教不会的。
但在类似的意义上,哲学也是不能教的,因为哲学思考与爱一样,都不能由他人代办,而必要发自自身的诉求去自由地追求,而信赖权威不能有助于获得哲学或爱情。
与哲学一样,爱虽不能教,但可以培养和训练,前辈可以以指路人和启发者的身份,而不是以权威或偶像的身份,去帮助和鼓励后辈去自己追寻。

§80. 痛苦是不好的。哲学追求的是从痛苦中超拔出来,而不是沉浸于痛苦的受虐狂。但我并不是说要消灭痛苦、战胜痛苦。任何消除痛苦的方法本身也是痛苦,比如麻醉的方法、压迫的方法、打击另一处让新的疼痛掩盖旧的痛苦的方法等等,与痛苦作对将使你陷入无休无止的恶性循环。因此,超越痛苦的办法是确认它、肯定它,例如打针是痛的、吃药是苦的,但一旦你理解了它,确认了它,你便能很容易地承受它。这并不需要你避开它,也不会导致你迷上它。

§81. 软弱是人之常情,但[因此]软弱不是美德。

§82. 并不是理解而后尊重,而是尊重而后可能理解。

§83. 自己不能理解自己,又怎能期待他人来理解,又怎可能去理解他人?与他人交流的目的首先仍是理解自己。

§84. 可以去反驳的,永远不是他人的选择,而是他人做出选择的“理由”。

§85. 思想能够消除痛苦吗?不能。但思想能够“消化”痛苦。比如早于某种痛苦后,如果想不通、看不破,它就将久久萦绕心头,反复在脑海重现,挥之不去,即便暂时忘记,只要一旦想起仍无法释怀,那么思想就能够清楚痛苦在思想中的滞留以及消化不良可能引起的中毒等不良反应。

§86. 不消化痛苦,而是允许它长期萦绕心头,有何不可呢?这没什么不好。只不过,不要让私人化的情绪干扰了理性的思维,以至于把普遍性的观点建立在私情私欲的基础上。基础在多大程度上是普遍的、公共的,结论就在多大程度上可能使普遍的。而以局限的、私人的基础建立普遍的道理,就是独断论。

§87. 当两个人聊天至半夜12点出头时,在严格的意义上已是第二天了。但此时,一个人究竟是说:“今天我去过学校了”更准确,还是说“昨天我去过学校了”更严谨?从逻辑和定义的角度说,后一种说法更准确,然而,此时准确的说法反而容易产生歧义,而错误的说法反而能确信准确地传达讯息。

§88. 或许我说理时带有攻击性,但我只是用理性去击打理性,我决不是喜欢用强势的理性去压迫别人的。恰恰相反,我的强势恰是针对他人理性的僭妄。
比方说,你如果喊叫:“我讨厌/喜欢某人/某事,我就是讨厌/喜欢。”那么,我并不会拿出一大通道理,去论说你讨厌或者喜欢是错误的。我不会与不讲理的人论理。但一旦你说:“他道德败坏……,所以我讨厌他。”那么我就可以追问:何谓道德败坏?为何值得讨厌?——因为你用理性包装了你的情绪,你开始说理,那么你就不得不为自己负责,而我的批评恰恰是要阻止理性的滥用。

§89. 关羽刮骨疗伤,究竟强在何处?

§90. 所谓“工具理性”,一方面是让“工具”成了“理性”,另一方面,也是让“理性”成了工具。前者表现为科学主义,后者表现为“智者”的复兴。技术成了主宰,哲学则再度沦为诡辩之术。
环境伦理也是一种诡辩术吗?

§91. 我有一个箱子,箱子里装满了黄金。那么,我也拥有一箱黄金吗?未必。如果我只是占有着这个箱子,却对其中之物毫无所知,甚至从未想过去追究考察其中的所藏,那么,我所拥有的就近仅仅是一个箱子罢了。只有当我发觉了其中之所藏,知道那里头有黄金时,我才真正地拥有了“一箱黄金”。“拥有”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占有,还包括着认知和理解。如果我对“黄金”的意义和作用一无所知,那么我所拥有的仍不过是一堆黄色的金属,只有当我了解了它的价值和用法,我才拥有了它的价值。
人生而自由,人总是他自己。但一个人究竟有多大程度上是“拥有”了自由,拥有了自己呢?这同样取决于他的“自觉”,他的认知和理解。

§92. 理性是根据原则进行选择的能力。

§93. 没有“正当防卫”。在情势危急,来不及沉着应对时,所做出的本能行动,由于没有经过权衡,因而是无所谓正当与不正当的[或者说只能在某一种共同体的约法之内谈论正当]。只有理性的“选择”才有是非对错之论。
至于具体的衡量方法,是法律专家的工作。

§94. 理解一个观念就是善于将它联结在概念之网中。

§95. “不动心”是一种美德吗?

§96. 谁能够无条件地接受我无条件的爱?

§97. 看看那些因其言论而遭到中国网民的“围攻”、“炮轰”的人吧。可见“因言治罪”并非来自独裁者,倒是有广泛的群众基础的。文革尚未结束。

§98. “理解”一词包含着接受、宽容。胸怀越大,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越深远。

§99. 笔记的质量和条理都太差了唉。
这一阶段的“笔”记到此为止。

2008年7月20日录入完毕

最新评论

  • 随缘

    2008-07-21 16:39:11 匿名 124.205.77.136 

    小师弟真是勤奋啊,赞一个,再景仰一下。。。
    说实话,也常常想把偶尔迸出的思想火花记录下来,但惰性很快浇灭了这个念头!
    呵呵,继续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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