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道金斯:《盲眼钟表匠》,王德伦译,重庆出版社海南出版社,2005年5月

理查德·道金斯:《盲眼钟表匠》,王德伦译,重庆出版社海南出版社,2005年5月

理查德·道金斯:《盲眼钟表匠》,王德伦译,重庆出版社海南出版社,2005年5月

序言第1页
这本书是建立在这样一个信念基础之上的:我们自身的存在曾经是一个最难解的谜团。不过,现在这个谜团已经不复存在,因为达尔文和华莱士已破解了它——尽管我们还要继续为他们的解答添加注脚。我撰写这本书的原因在于,我诧异于竟然有这么多的人似乎不仅没有意识到这个解答的精致和优美,令我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许多人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的存在。

////——这是多么强烈的自信啊!当代的科学主义者们的自信正是来源于这种情绪:“那些困扰了无数哲人智者的千古之谜,都被科学完善地解释了!”不过,这是否过于自大了呢?即便只从科学的视角看,这种狂妄也是站不住脚的,想一想在20世纪初也有人宣称物理学已经完成了对世界的解释,接下来的工作只是再做些注脚罢了,后来的发展怎么样呢?有了物理学发展的经验,为何道金斯他们仍能对生物学如此自信呢?景点物理学建立的历史远比进化论悠久,其在解释世界上取得的成功也远比进化论辉煌,它的理论体系一度看来也远比进化论严密完善,但历史的教训已经告诉我们自以为是的狂妄是太天真了,为什么进化论者仍对一百多年前的理论体系如此自信呢?或者说,为什么他们对进化论生物学的前途如此缺乏自信呢?进化论科学发生如物理学那样的新革命,像超越牛顿那样超越达尔文难道是不可以期待的事情吗?

序言第2页
我不得不承认,这本书不仅远非毫无感情色彩,而且在某些部分充满激情,这如果出现在专业科学杂志中,必定会招致批评。本书的目的不仅在于传播知识,而且在于说服,甚至是启示。我希望启示读者:从表面上看,我们自身的存在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谜团,同时传递一个令人激动的事实:这个谜团有一个优美的解答,它完全处于我们的掌握之中,而且,我希望说服读者相信,进化论的世界观的真实性绝非偶然,它是惟一能够解答我们存在之谜的已知理论。这使它成为一个令人倍加满意的理论,进化论不仅在地球上是正确的,而且在宇宙中任何存在生命的地方都适用。

////——注意这里用了“启示”一词,事实上,这本书与《伊甸园之河》、《解析彩虹》,以及乔治·威廉斯的《谁是造物主?》等书光从书名上看,就直接带有宗教的隐喻,在书中的字里行间,让人感觉到的也竟是某种类似于宗教宣讲的感觉——激情、自信、开导、感染、说服、启示,似乎他们所普及的正是一种宗教信仰,是在传播达尔文的福音。科普书看着像福音——道金斯和威廉斯也并不回避这种类比,甚至有时自己也表达了这种宗教式的情绪——“科学是某种比一切现存宗教更值得虔信的一种独一无二的伟大宗教!”我这样说绝不是要贬损他们,以宗教式的虔信来传播科学的人是可爱的,对我而言科学与宗教都是好东西,宗教式的科学当然可以是好上加好的东西,问题只是如果那种宗教是独断的、暴力的、强权的,那当然是坏东西,建立那种宗教式的感情上的科学主义无疑是有害的。

////——道金斯说“它是惟一能够解答我们存在之谜的已知理论”,注意“已知”一词,在这里用得很好,在现实中,对相关问题的非达尔文进化论的解释确实都不够完善。达尔文主义确实是相对而言“令人满意”的。然而,最优的理论就一定是完全的吗?进而甚至竟是全宇宙普适的吗?这么大的自信是哪里来的?理智设计论在全宇宙中都不可能?那么让我们仅在现有科技允许的范围内来设想一个可能世界吧——数亿年后,地球人的科技无比发达,他们能够利用基因工程控制生物的变异,可以加速进化进程、改变进化方向,同时人类把某个恒星系的某个行星,比如阿尔法星做为实验基地,投入初始的生命形式让它们繁衍,并且每隔若干千万年去照看一词,顺便通过基因改造按照自己的偏好设计那些生命的进化方向,目的是让进化的方向朝向某种具有智慧的“新人类”。最后那些新人类在地球人的预期下诞生了,由于地球人足够狡猾,并且又只是隔上许多年才在关键时刻过去做一下改造,那些新人类难以发现地球人曾经干涉的确凿证据,更不用说抓住一个地球人拷问一番了。但是在新人类的进化过程中,确实加入了“智能设计”的因素,他们的进化方向是受到某个有理智的力量干涉的。那么,达尔文的排除一切智能设计因素的自然选择理论在阿尔法星仍是适用的吗?DNA的发现者弗朗西斯·克里克所相信的“地球上最初的DNA来自外星”并不是全无合理性的,尽管我不相信任何一本宣称“地球是外星人的试验场”的伪科学著作,但是进化论科学绝无可能自信到在全宇宙都排除这种可能性。

第6页 自然中的惟一的“钟表匠”就是物理学的盲目力量。

////——这句话简练地概括了书名的含义,摘录此句的目的是以后引用方便。 div>

第7页
但是,我不能贬低曾经给予帕列夫巨大鼓舞的活“钟表”的奇迹:相反,我会尝试解释我的感觉,帕列夫可能会对这种感觉借题发挥。说到对活“钟表”的敬畏之情,我绝不输给任何人。我与尊敬的威廉·帕列夫的共同感想可能会比我与一位著名的现代哲学家的共同感想更多,我曾经与这位著名的无神论者在一次宴会上就这个问题进行过讨论。当时我说到,我无法相信在1859年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出版之前有人会是无神论者。“那么休谟呢?”这位哲学家问道:“休谟是怎样解释生物界有组织的复杂性的?”我问道。“他没有解释。”这位哲学家说道:“为什么需要特殊的解释呢?”
帕列夫知道它需要特殊的解释,达尔文也知道。而且,我怀疑我身边的这位哲学家在内心深处也明白这一点。无论如何,我有责任在这里进行说明。关于戴维·休谟,据说这位伟大的苏格兰哲学家早在达尔文之前一个世纪就驳倒了上帝造人论。但是休谟做的只不过是批评将自然中的表面设计作为上帝存在的确实证据的逻辑。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对于表面设计的其他解释,也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解答。达尔文之前的休谟派无神论者可能会这样说:“我无法解释复杂的生物设计。我所知道的是上帝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解释,因此我们只能等待有人提出一个更好的解答。”我不禁感觉到,这样一种立场,尽管富有逻辑性,但是依然无法令人满意,而且,尽管在达尔文之前的无神论在逻辑上尚可维系,但是只有达尔文才使得成为一名在学术上满足的无神论者变成可能。

////——这一段十分有意思,因此摘录了许多。首先注意到“敬畏”一词,“活‘钟表’”正是指生命,或者指自然的盲目力量。总之,是否可以把这里的意思诠释为“敬畏生命”或“敬畏自然”呢?中国的那场“敬畏自然”大讨论中,情势似乎成为科学主义与反科学主义之争,这其实是十分莫名其妙的!为什么站在反敬畏阵营的似乎理所当然地是科学主义者们?科学主义者为何不能敬畏自然?我感觉,对科学家们而言,敬畏自然恰恰是理所当然的事,“自然”正是他们穷毕生之力去不懈地追求的东西,对科学家而言,自然的地位理应是无比高大和神圣的,在憧憬和向往之情下生出敬畏之情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从西方那些著名的科学家笔下,经常能读到对于“敬畏自然”的或含蓄或直白的表达。甚至在道金斯这样最强的科学主义的科学家那里都看到了!但为什么在中国却看到有科学家宣称“不需要敬畏自然”呢?我感觉,如果缺乏对自然的宗教式的敬畏之情,是很难在科学探索中投入强烈的热情的,正如爱因斯坦所说,我也不相信缺乏这种宗教情感的人可能在科学探索中取得真正辉煌的成就,中国的科学赶不上西方,是否需要在这个问题上反省反省呢?

////——道金斯关于休谟的讨论很有意思,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说明了他如何看待现存的达尔文主义。正如在达尔文之前,设计论解释是对生命复杂性的最优解释,但如果因为他并不完美,就在缺乏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的情况下拒斥它,在道金斯看来是不妥当的。而现在,达尔文主义正是最佳的解释,因为它在某些地方可能还不够完美,就在没有提出任何可能取代的新理论时就拒斥达尔文主义,是不理智的。正如道金斯“无法相信在1859年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出版之前有人会是无神论者”,他也无法相信今天还会有人是反达尔文主义者。这种思路,用于对科学史的理解确实是恰当,科学家们有权怀疑主流的理论,但在没有找到新的替代解释的情况下,最后也不得不采纳最优的解释,海森堡(见《物理学家的自然观》,牛顿出版社)说的不错:虽然没有绝对正确的科学理论,但每一个具体的时期都会有“最终的”科学理论。在现代,自然选择的进化论大概可谓是“最终的”吧。只是因为它可能不够完美就轻易地予以拒斥确实是不理智的,

第17页
对于某些喜欢某某“主义”这种词汇的人来说,我的理解事物工作原理的方法可能会被称为“等级简化主义”,如果你阅读了最新的知识分子杂志的话,你会发现“简化主义”像罪恶一样,只有反对它的人才会提起它。在某些圈子里,如果你自称是简化主义者,那就简直像承认自己吃婴儿一样骇人听闻。但是,正如没有人真正吃婴儿一样,也没有人是值得反对的简化主义者。这种不存在的简化主义者——人人反对、但是实际上只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中的简化主义者——试图直接用最简单的部分,甚至用部分之和来解释复杂的事物。另一方面,等级简化主义在解释级别结构中的任何级别的复杂实体时,是用仅比该实体低一个级别的实体进行解释;而这些用来解释的实体本身可能也是相当复杂的,需要简化到它们自身的组成部分,依此类推。无庸赘言,适用于高级别的解释方法与适用于低级别的解释方法颇为迥异——尽管传说中的吃婴儿的简化主义者会否认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要用汽化器而不是夸克来解释汽车的原因,但是,等级简化主义认为汽化器可以用更低级别的实体进行解释,而这些更低级别的实体又可以用再更低级别的实体进行解释……最终可以用最小的基本粒子进行解释,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简化主义只不过是理解事物的诚实愿望的别名而已。

////——这里所谓简化主义应该就是指“还原论”。道金斯讽刺得不无道理,现实中的反还原论者确实经常是在与一个“假想敌”在做斗争。不过,对假想敌的批评也是有意义的,这些或许过度的批评对于那些温和的还原论者也始终是一种警醒和约束力量。正好比该反对得是“唯科学主义”而不是科学,真正值得反对也只是“唯还原主义”而不是还原论。科学必须是强调还原论的,即便是认识到“整体大于部分”也罢,在科学研究中仍旧是以还原为主。科学总是追求以更普适的、更基本的理论来还原更复杂的理论。不过,“还原”是否理所当然是“传递性”的?许多反还原论者正是不假思索地认定“还原”总是可传递的,但事实上,汽车可以还原为各种组件、各组件又可以还原为各种零件,并不意味着汽车可以直接被各个小零件还原。温和的还原论主张化学应当被物理学还原、生物学应当被化学还原,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必定会主张生物学应当被物理学还原!我理解的“还原”应该是“自返”、“禁对称”、“非传递”的关系——“自返”。自己能被自己还原,表达了一门科学必须是自洽的,必须要能够自圆其说;“禁对称”,A能还原为B则B不能还原为A,这表达了还原是一个单向的关系,若两门科学能够互相还原,这意味着这两门科学将可以被整合在一起;“非传递”,A能还原为B,B能还原为C时,A不一定能还原为C,这表达了还原的力量是有限的。这种理解下的还原论并不可憎。事实上,包括许多反还原论者在内,许多人对“科学解释”的理解是不当的,他们理解所谓科学解释就是展示事物的一切充分必要条件,提供“充足理由”,于是说物理学能够还原生物学的意思就变成了可以用物理定律为生物现象提供完全的说明。但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即便用物理学解释物理现象,都难以给出保证某事只能以此种而不能以彼中方式发生的“充足理由”,更何况对生物现象的解释了。但我们说某科学对某现象提供了解释,意思是借助于科学,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该事物。人们不能理解一只大铁盒子能够在马路上飞驰,而当我们打开那个盒子,看到里面的轮轴、汽化器、发动机等各种组件后,我们便容易理解了,尽管我们可能仍不能对这些组件之间相互协作的原理100%地掌握了,但把整体拆开成部分有助于我们对整体的理解——这是毫无疑问的。

第171页 “盲眼钟表匠”的基本思想是我们并不需要假定宇宙中有一位设计师或者其他人的存在才能理解宇宙。

////——这也是一句简练的概括。这里值得关注两个词:“不需要假定”、“理解”,在这方面不可否认达尔文做得很成功。道金斯看得还是比较清楚的:科学解释的成功在于让人们可能“理解”世界,科学能确定的是“不需要”额外的假定,而不是去证明额外的假定一定不存在。

2006年6月21日

柏拉图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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