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就是人学?——一个回应

文学就是人学?——一个回应

这是对UNIC的回应,借此机会,先顺便表明一下我关于概念的分析和追问的态度。

你要说“文学就是人学”,这不错,我并不反对。当然,这句话并非你的独创,而是已然被用得很泛滥的说法了,搜索了一下,出处似乎是高尔基,也曾被许多文学家在不同的场合用过。

每一句话都有其语境,也需要在特定的语境下被判断。否则没头没脑的一句断言是没有办法很好地理解和判断的。比方说,我说“地球是圆的”,对还是错?如果以地球不是平的作为上下文,那么这句话是对的;但如果上下文说地球是个不规则的球形,那么这句话就是错的。而没有上下文的支持,劈头盖脸放出一句“文学就是人学”,那么我是既不能支持,也不好反对,也只有唯唯诺诺。点头称好了——毕竟这种说法的感觉是不错的。

哲学有时候确实是讨人厌的,特别是概念梳理和语言分析,在某些语境下,比如说在高尔基说“文学是人学”的场合下,是不必去追问下面这些问题的:究竟什么是文学?什么是人学”怎么定义?怎么分辨?……对概念分析的过于纠缠是很无趣的事。我算是个识相的人,你说文学就是人学,我能够“领会精神”,便也不会去追问纠缠。

然而,如果说你并未作明晰的定义地话,我也可以借用这些比喻作进一步的阐释。我可以说,如果说文学就是人学的话,所谓“人文”实在就是人学。然而,此时你霸道地拒绝了我的引申,而要进一步地坚称:人文和人学完全是两个范畴,只有文学是人学,而哲学不是、历史学不是、科学更不是的时候,是你试图发起攻击,在这个时候,你就需要为你的霸道负责——你必须说清楚,凭什么惟有文学才可以霸占“人学”这一称号,而别的学科却不准涉足?

因此在这个时候,我被迫防守反击。因为我说“人文”就是“人学”,不是没有依据的。我能够从历史、从语义上找到支持,如果你仍然坚持你所说的人学与我所说的人学是两回事,那么你至少应该阐明,你所说的人学究竟是什么意思?决不能用文学就是人学,人学就是文学的循环论证来蒙混过关,以哲学不同于文学为由得出哲学不是人学的结论。毕竟在这里,“人学”一词并不是采用了其一般的意义,你必须说清楚你究竟在主张什么,才有权发动攻击。

凭什么说“人文”与“文学”或“人学”是完全不同的范畴?或许你对“文学”有着更多的体会,不过好歹我对于何谓“人文”,及其在西方思想史中的地位,多少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和体会的,对于“人文学科”、“科学人文”究竟是什么,也都有过思考和切身的体验,我相信我对于这个词,发言权至少不弱于你。

偶尔翻一翻词典可能会获得意外的启发。和“文学”一样,“人文”一词当然也是来自西文。“人文学科”——“humanity”,也可以指“人性、人道、慈爱”,或指代“人类”的整体。从词义上看,“人文主义”——“humanism”,与“人道主义”、“人本主义”都是同一个词,在某些时候或许也可以翻作“唯人主义”;同时,这个词也可以直接表示“人性、人情、人道”的意思,最后,这个词语还可以特指“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文学研究”。

众所周知,“humanism”是整个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的核心,是整个西方近代文明史的主题。何谓文艺复兴?顾名思义,乃是文学和艺术的复兴。那么文学和艺术的复兴为何恰是“人”的复兴呢?

因此,我完全认同“文学就是人学”的说法,文学的觉醒,就是“人”的觉醒。然而,从这里我们看到,这些概念都是交织牵扯在一起的。“人文学”就是“人学”,就是“人性”和“人道”,就是“人”本身。怎么能说人文和文学以及所谓的人学是完全不同的范畴呢?它们根本就是同一个概念。

那么,究竟“人文”是什么?吴老师曾提出“让科学回归人文”,以及“自由的科学”的理想,这两种说法是一致的。“人文”亦即“自由”。从“人文主义”的历史上说,也是一样的,人文主义意味着人们重新把“人”,也就是把我们自己拉回中心,——认识自己、确立自己、依靠自己。这“人”的觉醒亦即“自己”的觉醒,亦即“自由”的觉醒。

据我揣测,高尔基说的“人学”,恐怕也是“humanity”的意思,至少可以确定,他的思路与整个西方近代的“humanism”必是一脉相承的。

我想,虽然这里只是点到为止,但是我已经把我的说法阐释得足够清楚了。如果还要对我的说法进行攻击,你必须说清楚你所谓的“人学”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的“人学”与“人文”无关,也就是说与“人道”、“人性”、“人类”等词都是截然不同的范畴的话,那么究竟是什么范畴?

2007年10月8日

最新评论

  • 古雴

    2007-10-09 16:49:57

    西方的崛起——文艺复兴,资本主义兴起,宗教改革,科学革命。这一系列事件是一整套的过程,从根本上讲,正是“人”的觉醒。
    从这个角度说,现代科学也是“人文主义”的产物。但既然如此,怎么现在科学与人文却反而对峙起来了呢?
    近代科学的哥白尼革命看起来是将人类从宇宙的中心挪出,但事实上,正如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所揭示的,近代科学的崛起实在是有赖于将“人”重新置于“中心”位置。这个中心并不是宇宙论上的中心,而是说认识论和价值论意义上的中心。正是这样一个重置,开启了整个科学革命的进路。而这显然与“人文主义”,或者“唯人主义”的总进路是一致的。
    然而,近代科学的进路却是变态和扭曲了的。所谓物极必反,近代科学作为人文主义复兴的最后一环,作为唯人主义的极致,却走向了误区。现在环境伦理学讲什么要走出“人类中心主义”,其实也就是与人文主义一路下来的东西。
    我一直说,有些品性,就其本身而言,是很好的;然而,一旦走向极端,则扭曲变形一致变态。在近代科学中走向极端的人文主义便是如此,一方面,人的骄傲和自大借助科学和技术的“力量”而无限地膨胀着,另一方面,人的本性又陷入迷失,现代人从封闭世界走向了无限宇宙,而在这个无限的宇宙中却是找不到中心的,于是情况变成:人类是一切的中心,但是,我们不知道中心在哪儿,我们迷失了自己。
    追溯问题的根源,我们需要重审科学与人文的关系。人文是一切学科之母,也是科学的源头。现代科学面临的困境确实是来自“人类中心主义”,但超越的途径并不是否定人类中心主义——许多环保主义者都在这样做,但是,对人类中心主义彻底地否定,实在即是否定了人文,亦即是否定了“自由”,这只能使我们进一步陷入迷茫。
    解决的途径不能是否定,而是要回溯重走,进而寻求超越。因此,要让科学回归人文,回到它的源头,汲取经验教训,重新梳理科学与人(文)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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